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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1a-超新星纪元(新创世纪-完整版).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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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新星纪元》1991年版(包含交换国土)
引子
夜,一列开往北京的客车行驶在石家庄和北京之间的铁路线上。
车厢中开始查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机灵地闪进厕所里,划上门闩。他松了口气,美美地对自己笑了一下,这过早的独自远行对他来说显然是一种乐趣,他静静地,紧张地等待着,享受着童年的历险。当他认为外面足够安全时,就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溜了出去,不放心地向两边的车箱看看。
“别怕,已经查完票了。”
这声音很轻柔,象是从车外寂静的夜海中飘进来的一丝微风,但还是使男孩儿吃了一惊,他猛地扭头,看到了另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但是个女孩儿。
“我不认识你!”男孩儿警惕地说。
“这不是认识了吗?”女孩儿充满善意地说。
两个孩子来到车箱的连接处,在昏暗的灯光下互相打量着。他们身边车门的玻璃上结了一层冷雾,黑乎乎的树木在夜色中朦朦胧胧地掠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票?”从厕所出来的的孩子问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的一双大眼睛总是不停地放出惊喜的光芒,仿佛世界在他的眼中每时每刻都是一团刚刚爆发的五彩缤纷的焰火。
“我早就看着你呢!没跟大人吗?”
“当然没有!”男孩儿骄傲地说,他显然把这看作一种荣誉,特别是在女孩儿面前。
“你别跟坏孩子在一块儿,快到你爸爸妈妈哪儿去吧,别跑丢了!”他下定决心:如果这个女孩儿拉他去见她的父母,他要轻蔑地拒绝。
“从家里跑出来坐火车的不一定都是坏孩子。我就不坏。”
“什么? 你,一个人?!”
那女孩儿穿着一件棕色的小风衣,她很美,惊人的黑也惊人的密的长发象小瀑布似地直流到腰际;
第一次看见这孩子的人肯定都会呆呆地注视着她的大眼睛,那双有着东方孩子黑色瞳仁的大眼瞳不但会说话,还时时飘出钢琴曲,这听不见的晶莹的钢琴曲是随着这双黑眼晴一起出生的,就象银光随星星一起出生一样;
她是女孩儿中的女孩儿,那只车门上的坚硬冰凉的金属把手,此时握在她那只戴着雪白手套的小手中,似乎变得象面条一般柔软了。
“你可真胆儿大!幸亏遇见了我,要不非让骗小孩儿的把你卖了不可。你出来干什么?考试没考好,和妈妈闹别扭了?”
“我是为爷爷出来的。”
“爷爷?”
“爷爷刚去世。”小女孩轻轻地说,她仰头看着车顶上的小日光灯,眼泪涌了出来,但那听不见的钢琴曲仍从晶莹的泪水中传出来,让那男孩儿的心也颤抖起来。
“你从家里跑出来他就能活了吗?”
“我去朝鲜。”
“朝鲜?!”
“爷爷在最后那几天老是对我说,他真想到他打仗的地方去看看,有几次他当真要去的,可没去成。他让我以后代他去,我这就去。”
“他应该让你爸爸妈妈去!”
“他们对爷爷过去的事一点都没兴趣,根本不听他的话,爷爷有话只对我说。”
“可他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小就一个人到外国去的!再说,人家也不会让你过去的,那是边境!”
“我坐在鸭绿江边哭,一直哭到他们让我过去。”
男孩儿从自己背着的一个小书包中拿出一小叠钱来,从五十元一张的到毛票都有,他抽出五十元的那张,小心地塞到女孩儿的手中。
“我只能跟你作伴儿到北京,以后你只好自个儿走了。”
“我不要,我有的。有钱你怎么不买票?”女孩瞪着他问。
“省一点是一点,抓住了再说,我的钱很有用的。”
“那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呢?”
“学校没意思,家里更没意思,我出来玩儿,出来探险?”
“那你到底想去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先去西藏吧。”
“西藏?!那儿好玩儿吗?”女孩惊奇地望着这个和她一样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男孩儿。
“当然好玩儿,我去漂流雅鲁藏布江!”
“……” 女孩儿吃惊地打量着他,“去西藏,好象应该……走成都那面儿。”
“先去北京,挣够资金,探险要很多钱呢!”
“天啊,你还能挣钱?怎么挣?”
“我怎么知道,到北京才能知道嘛!这有什么能不能的,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爸爸妈妈现在多么想我呢!”
“让他们想去吧,我们俩作个伴儿,没人敢碰我们!”
“对了,你叫什么?”
“李华华。”男孩回答。
“我叫张小梦。”
“是做梦的梦吗?”
“是的。”
“你多大了?”华华问小梦。
“十一,你呢?”
“我十岁。”
……
这时是一九九九年三月二日。
这似乎是一个很小的故事,两个孩子,只能被车站派出所收容,然后由各自的父母领回家,然后各自继续他们刚刚开始的人生旅程,走向一个幸福的,或悲惨的未来。
这也似乎是一个极普通的夜,在这个夜里,时间在流动着,从无限遥远的过去平缓地流来,向无限遥远的未来平缓地流去。“不可能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不过是古希腊人的梦呓,时间的河流一直是同一条,生活的河也一直是同一条,至少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这条河总是以同样的节奏流啊流,流个没完,这条河就象征着生活和历史的永恒。
铁路两旁的人们是这么想的,华北平原上的人们是这么想的,亚洲大陆上的人们是这么想的,整个地球行星上的名字叫人的碳基生物都是这么想的。在行星的这一边,人们在这条大河永恒感的籍慰下,安睡着。他们坚信这神圣的永恒是任何力量都不可打破的,这信念潜藏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使得他们即使在这个夜里,在一九九九年三月二日的这个夜里,仍能编织着已延续了无数代人的平静的梦。
华北平原上行驶着一列普通的客车,如平原上一条发光的长蛇在滑动。
列车上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靠着车门处的过道上,睡着了。 车外黑乎乎的大地睡得更深,一排排的黑树掠过,在车中看去夜色中的大地好似一个在宇宙不停转动的巨大圆盘……
苍穹上,斜在西天的银河还没有夏季那么灿烂,冬夜的星座:金牛座,猎户座和大犬座已接近西方地平线;夏季的星座:天琴座,武仙座和天秤星座已经出现。一颗颗星如一颗颗遥远的眼睛,从宇宙无边的夜海深处一眨一眨地看着人类世界,看着这个行星上存在了五千年的文明,但今夜,这来自宇宙的目光有些异样。
这个夜,和过去五千年中的无数个夜不一样。
就是在这个夜里,人类所知道的历史已走到了尽头。
死星
一、超新星
在我们周围十光年的宇宙空间里,天文学家发现了十一个太阳,它们是:比邻星,半人马座A,半人马座B,以上三颗恒星在彼此的引力下维系在一起运行,构成了一个三星系统;天狼星A,天狼星B,卢伊顿726-8A,卢伊顿726-8B,以上四颗恒星分别构成了两个双星系统;
巴纳德星,佛耳夫359,莱兰21185,罗斯154,以上四颗是单星.天文学家们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也许这个空间还有一些非常暗的或被星际尘埃挡住的恒星未被探测到。
天文学家们注意到了这片空间中有大团的宇宙尘埃存在,这些尘埃象是漂浮在宇宙夜海中的乌云。安装在人造卫星上的紫外探测器对准这团遥远的星际尘埃时,在吸收光谱中发现了一个216毫米的吸收峰,由此认为这些星际尘埃可能是由碳微粒组成的,通过这些星云的反射性质,推测组成星云的碳微粒的外部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尘埃粒子的大小范围从2毫微米到200毫微米,与可见光的波长属同一数量级,结果,尘埃对可见光是不透明的。正是这片星际尘埃,挡住了距地球八光年的一颗恒星。那颗恒星直径是太阳的23倍,质量是太阳的67倍。现在它已进入了漫长演化的最后阶段,离开主星序,步入自己的晚年期,我们把它称为死星。
如果它有记忆的话,也无法记住自己的童年。它诞生于五亿年前,它的母亲是另一片星云。原子的运动和来自银河系中心的辐射扰乱了那片星云的平静,所有的云体粒子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向一个中心凝结。这庄严的尘埃大雨下了二百万年,在凝成的气团中心,氢原子开始聚变成氦,死星便在核大火中诞生了。
经过剧变的童年和骚动的青年时代,核聚变的能量顶住了恒星外壳的坍缩,死星进入了漫长的中年期,它那童年时代以小时、分钟甚至秒来计算的演化现在以亿年来计算了,银河系广漠的星海又多了一个平静的光点。但如果飞近死星的表面,就会发现这种平静是虚假的。这颗巨星的表面是核火焰的大洋,炽热的火的巨浪发着红光咆啸撞击,把高能粒子象暴雨般地撒向太空;大得无法想象的能量从死星深深的中心涌上来,在广阔的火海上翻起一团团剌目的涌浪;火海之上,核能的台风在一刻不停地刮着,暗红色的等离子体在强磁场的扭曲下,形成一根根上千万公里高的龙卷柱,像伸向宇宙的红色海藻群……死星的巨大是人类头脑很难把握的,按照比例,如果把我们的地球放到它的火海上,就象把一个篮球扔到太平洋上一样。本来,死星在人类看到的星空应该是很亮的,它的视星等是-7.5,如果不是它前方3光年处那片孕育着另一颗恒星的星际尘埃挡住它射向地球的光线的话,将有一颗比最亮的恒星——天狼星还亮5倍的星星照耀着人类历史,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那颗星星能在地上映出人影。那梦幻般的蓝色星光,一定会使人类更加多愁善感。
死星平静地燃烧了四亿六千万年,它的生命壮丽辉煌,但冷酷的能量守恒定律使它的内部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核火焰消耗着氢,而核聚变的产物氦沉积到星体的中心并一点点地积起来。这变化对于拥有巨量物质的死星来说是极其缓慢的,人类的整个历史对它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四亿八千万年的消耗终于产生了它能感觉到的结果——隋性较大的氦已沉积到了相当的数量,它那曾是能量源泉的心脏渐渐变暗,死星老了。
但另一些更为复杂的物理法则决定了死星必须以一种壮烈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生命,它中心的氦越挤越紧,周围的氢仍在聚变,产生的高温点燃了中心的氦,使其也发生了核聚变,恒星中所有的氦在一瞬间燃起了核大火,使死星发出了一道强光。但氦聚变产生的核能仅为氢的十分之一,所以死星在这次挣扎之后更虚弱了。这被天文学家称为“氦闪”。“氦闪”的强光在太空中穿行3年后到达了那片星际尘埃,其中波长较长的红光成功地穿过了这道宇宙屏障。这束红光又在宇宙中旅行了5年,到达了一个比死星小得多的普普通通的恒星——太阳,也照到了被这颗恒星的引力抓住的几粒宇宙灰尘上,人们把这几粒灰尘分别叫冥王星,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火星,金星,水星,当然,还有地球,这时是公元一七七五年。
那天晚上,在地球的北半球,在英国的温泉城市巴思,一个高等游乐场的音乐厅外面,一个生于德国的风琴手,威廉。赫歇尔,正用一架自制的天文望远镜贪婪地探视着宇宙。灿烂的银河是那样吸引他,他把自己的生命全部灌注于望远镜中,以至于他的妹妹卡罗琳只好在他观察时用小勺向他口中喂食。这位十八世纪最卓越的天文学家一生都在天文望远镜的目镜前渡过,在星图上标注了近七万颗恒星,但这天晚上却漏过了一颗对人类来说最为重要的星星。那天晚上,在西部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颗红色的星体,它位于御夫座的α星和β星连线的中点上,视星等为4.5,不算太亮,一般人即使知道确切位置也难以找到但对天文学家来说,这颗红星无异于太空突然出现的一盏巨灯,如果这时赫歇尔不是伏在望远镜上,而是象伽利略以前的天文学家一样,用肉眼巡视苍穹的话,他也许会做出一项发现,这发现在其后的二百多年里将改变人类历史。 但这时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他那架口径只有2英尺的望远镜,而望远显然是对着别的方向;最遗撼的是,这时格林威治天文台,赫文岛上的天文台,以及全世界所有的天文台的望远镜都指向了别的方向……
御夫座的红星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晚上就消失了。
也是这一年的一个夜晚,在另一个叫美洲的大陆,八百名英军士兵正悄悄地行进在波士顿西面的公路上,红色的军服使他们象一串夜色中的幽灵。他们在春夜的冷风中紧握着毛瑟枪,希望能在天亮前赶到距波士顿27公里的康科德镇,按马萨诸塞总督的命令摧毁“一分钟人”们设在那里的军火库,并逮捕他们的领袖。但天边很快出现了一线鱼肚白,小树林,草屋和牧场的篱笆都在晨光中现出黑色的剪影,士兵们四下看了看,发现他们只走到一个叫列克星敦的小镇。 突然,在前方的一片树丛中,小火星闪了一下,一声剌耳的枪响划破了北美洲寂静的黎明,紧接着是子弹穿过空气的啾啾声——孕育在母腹中的美利坚合众国发出了第一下蠕动。
独立战争爆发了,然后是第二次大陆会议和托马斯?杰斐逊的《独立宣言》,然后是特伦顿之战,普林斯顿之战,萨拉托加之战,然后是约克顿之战,英国的“龙虾兵”们在衣衫褴褛的美军面放下武器,步伐散乱的英军乐队在一大堆扔下的毛瑟枪旁走了过去,他们高奏着《翻转世界曲》——“天翻地覆,世界倒转过来了!”
然后,然后就是美国了。
但在太平洋对面的那个广阔的大陆上,一个文明古国已延续了五千年。这时,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有很多人正向着古国的京都日夜兼程,他们携带着从古国的各处收集的大量古书编纂《四库全书》的征书圣旨在两年前就已下传,现在,广阔的国土上的古书仍象无数条源源不断的小溪向京都汇集。在紫禁城的一间巨大的木结构大厅中,乾隆皇帝正巡行在无穷无尽的排排书架之间,这是两年来为《四库全书》收集的典籍,它们已按经、史、子、集分成四个大类放置在这些巨大的书架上。
皇帝把待从留在了门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个巨大的书库,为他打灯笼和带路的是三个带有大学士花翎的人,他们是戴震、姚鼐和纪昀,和那些挂名的皇亲国戚不同,他们是《四库全书》真正的编纂官。高大的书架从四人的身边缓缓移过,在灯笼晕暗的光亮下,他们仿佛在穿过一堵堵黑色的城墙。他们来到一堆古老的竹简旁,乾隆帝战战兢兢地拿起一捆来,在灯笼摇动的黄光中,竹简上反射着几个小小的光点,仿佛是上古时代的瞳仁;乾隆轻轻放下竹简,抬头四下望望,他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书山幽深的峡谷之中,这是岁月之山的峡谷,在这书的悬崖之间,五千年来的无数幽灵在静静地飞扑升腾。
“逝者如斯,陛下。”一个编纂官低声说。
在那远得无法想象的外太空,死星在继续走向自己的末日。又发生了几次氦闪,但规模比第一次小。氦聚变生成的碳和氧又组成了一个新的核心。紧接着,碳氧核心又被点燃,产生出更重的氖、硫和硅元素,这时,恒星内出现了大量的中微子,这种不和任何物质发生作用的幽灵般的粒子不断地带走核心的能量。渐渐地,死星中心的核聚变已无法支撑沉重的外壳,曾使死星诞生的万有引力现在干起了相反的事,死星在引力之下坍缩成了一个致密的小球,组成它的原子在不可思议的压强下被压碎,中子和中子挤在一起。 这时,死星上一茶匙的物质就有十亿吨重!首先坍塌的是核心,随后失去支撑的外壳也塌了下来,猛烈地撞击致密的核心,在一瞬间最后一次点燃了核反应。五亿年引力和火焰的史诗结束了,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了宇宙,死星化做亿万块碎片和尘埃。强大的能量化为电磁辐射和高能粒子的洪流,以光速涌向宇宙的各个方向。在死星爆发3年后,能量的巨浪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那片星际尘埃,向太阳扑来。
在死星爆发时,8光年外的人类正处于鼎盛时期。虽然,从射电望远镜中他们得知自己生活在宇宙间一粒小小的尘埃上,但他们并未从心理上接受这一事实。特别是本世纪以来,他们掌握了核裂变和核聚变的巨大能量,虽然这只是爱因斯坦和费米这类盗火者从恒星的大火中偷来的一粒小小的火星,但人们自以为他们已掌握了征服宇宙的力量。没有人知道,死星的能量正以光速日夜兼程地扑向这个小小的蓝色行星。
死星的强光越过了人马座三星后,又在冷寂的而广漠的外太空走了四年,终于到达了太阳系的外围。(这时,那两个中国孩子乘坐的火车刚刚启程。)在那只有不带慧尾的慧星游荡的空间中,死星的能量同人类进行了第一次间接的接触。在那距地球十亿公里的远方,有一个人造的物体在向银河系的星海孤独地跋涉着,这就是七十年代从地球启程的“旅行者”号星际探测器。它象一把形状奇怪的伞,伞面是对准地球的抛物面天线。探测器上带着一块人类的名片,那是一块画有两个裸体人类的铅合金板,还有一张唱片,上面录有联合国秘书长对外星文明的问候,还录有地球大海的涛声,小鸟的鸣叫和中国古曲《流水》等。这个人类向银河系派出的使者首先领略了宇宙的严酷,在它进入死星光海后,立刻变成了一堆炽热的金属,伞状天线因温度从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突然升高而变形扭曲,检测高能射线的盖革计数仪因射线强度过大而呈饱和状态,读数反而为零;只有紫外光探测器,射线探测器和磁场仪正常地工作了两秒钟,在集成电路被高能射线摧毁之前,"旅行者"号上的计算机向地球发回了一串令它的制造者难以置信的观测数据。由于发射天线的损坏,设在内华达和澳大利亚的高灵敏度天线阵列永远也不会收到这串数据,但这已无关紧要,人类很快可以亲自测量他们无法相信的一切了。
死星的强光越过了太阳系的边界——冥王星,在它那固态氮的蓝色晶体大地上激起一片蒸气;很快,强光又越过了天王星和海王星,使它们的星环变得晶莹透明;越过了土星和木星,高能粒子的狂风在它们的液体表面掀起一阵磷光;死星的能量又以光速飞行了一个半小时,到达月球,哥白尼环形山和雨海平原发出一片剌目的白光,死星的光芒也照亮了雨海平原上的一排人类脚印,那是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在30年前留下的,当时不远处的蓝色行星上有上亿人在电视中看着他们,所有的人在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都认为宇宙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又过了一秒钟,在太空中行走了八年的死星的光芒到达地球。 这时是公元纪年一千九百九十九年三月二日二十三点四十七秒。
二、午夜骄阳
天亮了!
这是华华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他坐在车门边,把头枕在膝盖上睡了很久,小梦可能醒得早些,她惊恐地冲着华华瞪大双眼,显然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华华晃晃脑袋,听到了从两边的车箱中传来一阵阵惊叫声。
华华抬手看了看电子表,眼睛立刻和小梦一样瞪圆了——现在是11点50分!这不可能是第二天的中午,华华肯定自己没睡那么长时间,而且火车在凌晨5点钟就应到北京了。现在只能是半夜。
但从车门射进来的确实是正午的天光!
两个孩子一跃而起,伏在车门上向外看。列车仍在行驶中,河北平原上碧空万里。但正是这碧空,使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绝不是人们过去看到的那种蓝天,这天空蓝得惊人,蓝得发黑,如同超还原的彩色胶卷记录的色彩;而且这天空似乎纯净到极点,仿佛是过去那略带灰白的天空被剥了一层皮,这天空的纯蓝象皮下的鲜肉一样,似乎马上就要流出血来。大地被阳光照得一片雪亮,但树林都拖着长长的影子,说明太阳升得并不高。
从影子的方向看,这象正午时一样强的太阳竟是斜在西面的!火车转了一个弯,太阳在西天出现了,孩子们看了那太阳一眼,同车箱里的人们一样失声惊叫……
那不是人类的太阳!!
那个午夜太阳的强光使孩子们无法正视,他们从指缝中瞄了几眼,发现那太阳不是圆的,它没有形状,事实上它的实体在地球上看去和一颗星星一样是一个光点,白色的强光从宇宙中的一个点迸发出来,但由于它发出的光极强(视星等为-51.23,几乎是太阳的一倍),所以看上去并不小,它发出的光芒经大气的散射,好象是西天悬着的一个巨大而剌目的毒蜘蛛。
车箱里很快热了起来,紧接着发生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空气中突然充满了静电,先是车箱的四壁,然后是人的衣服上的金属小件,都噼噼啪啪地闪起了无数个小火花;皮肤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使人觉得浑身痒痒;周围的物体都象长了剌似的扎手。
死星是在一秒钟内突然出现的,北半球的人们在五分钟内陆续从睡梦中醒来,紧接着经历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慌,在前10分钟,几乎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和行动能力,整个世界呆住了。以下是留下来的几则目击记录:
在日本群岛和北美大陆的太平洋沿岸看到的天象最为壮观:
“3月2日23点,我乘坐北海道海岸警卫队的一艘巡逻艇去值勤。最近几天天刚亮,总有几只南朝鲜和菲律宾的渔船进入禁渔区偷渔,所以我们这次启程很早。艇上有北海道警视厅的三个人,还有通产省来的一个观察员。我们从知床岬起航,驶到根室海峡出口中部时,天已放亮。
当时我正在底舱煮咖啡,突然听到甲板上的人在紧张地来回跑,我以为又发现了闯入禁渔区的渔船,正要出去,见岩田靖一慌慌张张地钻进舱来。就在他打开舱盖时,一片亮光从外面射进来,似乎有一盏探照灯对着舱口照。岩田君关上舱门,他脸色苍白,紧张得浑身颤抖,他不回答我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说‘这是梦,这是梦……’我了解岩田君,他当警察之前是一个北海道渔民,常在鄂霍次克海和更远的海域捕鱼,很见过一些世面,今天吓成这样子,真是不可思议。我冲上甲板,双眼立刻被亮光照得一片晕花。待我适应了这光亮以后,看到太阳已从国后岛后面升了起来,但今天似乎不是它照耀着海洋,而是什么东西照耀着它,使它显得异常昏暗甚至发黑,就象被一盏强光探照灯照着的蜡烛一样,这是一轮恒古未见的黑色太阳! 远远地,我看到国后岛被照得通亮,上面的积雪使它成为海天交接处一条闪着银光的长带,我由此断定这强光来自我的背面。 我绕过驾驶楼,立刻也和岩田君一样,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在西边知床岬方向的天空上,闪耀着另一个太阳! 当时我揪自己的头发,朝锚桩上乱撞,最后只得相信自己不是在梦中。我目睹了东方和西方同时的日出,那个在西天出现的太阳确确实实悬在那里,光芒耀眼,把下面广阔的海面映成了一片金色的火海。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时,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广岛和长崎,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完全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我跳进海里……”
(选自《死星目击记》,横田武夫著,东京大和出版社,超新星纪元26年版)
“……当时,我正在旧金山康得尔航海有限公司的商业大厦第三十一层的一间办公室中,夕阳正向太平洋沉下去。突然,外面的强光使室内亮了起来,我开始没太在意,但门外很快大乱起来,几个披头散发的女秘书破门而入,又惊叫着窜了出去;戴维斯先生梦游似地走了进来,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核袭击,核袭击……’外面也不时传来类似的惊叫声。我冲到落地窗前,扯开窗帘,外面是一片白色的光亮。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响起,这警报声只在二次大战时响起过一次,那天,跨越大洋的日本潜艇炮击了这座城市。整个大厦已处于彻底的混乱之中,下面的市区和旧金山港肯定也好不了多少。但我明白,这不可能是核袭击,因为光亮持续的时间很长,且亮度恒定,无闪动(我很惊奇自己当时的镇静)。我转身从抽屉中翻出一付墨镜,戴上后再次向外看去,上帝啊,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在西面的太平洋上空,并排地悬着两个落日!!其中一个很亮,另一个在强光下显得发黑,那个黑太阳似乎才是我们的太阳……”
(选自《地狱之门》,A.G.贝纳,纽约爱丽丝出版社,超新星纪元31年5月10日版)
“这是我们到北极的第十个月了,我们这个极地生物考察站是随NI6529号浮冰漂到极点附近的,整个冬季这块浮都在冻结在这个位置上。今天的冰原和往日一样,风不大,伸向天边的冰的大地上一片寂静,只有考察站的四个合成板小屋和停在小屋旁的‘博卡77’型冰上飞机,才显示出我们是处在有生命的地球上。我走到一个钻孔旁,准备取出几个小时前从钻孔伸到冰下海水中的浮游生物取样器,就在我蹲下来的时侯,死星出现了……(此段描述与前类似,略)……热浪从太空中倾泻下来,使我不得不脱下羽绒服。开始,我只是听到冰面上的表层积雪溶化时发出的吱吱声,随后,从冰层的深处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声音,那是巨大的冰盖在热力下扭曲和断裂的声响。那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脆,突然卡啦啦几声巨响,距我五十米左右,冰层裂开了一道大缝,高大的水柱喷了出来,闪闪发亮;
更远一些也有多处喷出了水柱。我和其它的五个同事一道,没命地向几十米远的‘博卡77’奔去。冰上飞机滑跑起来,摇摇晃晃,因为它的冰撬是滑行在表面已溶化的坑坑洼洼的冰面上。机舱里,我们都盼着飞机能顺利地滑过前面的那条裂缝,但‘博卡77’却突然刹车了。‘蠢猪!往前开!!’我们冲驾驶舱中那个挪威藻类生物学家兼飞行员骂道,‘看上面!’他回答我们。
我从圆形舷窗中向上看去,发现天空除了死星外又出现了许多枝状闪电,那些蓝色闪电在睛空中越来越多,渐渐地,北极的天空布满了剌目的电光网,那多得惊人的闪电比死星还亮,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从头顶上盖下来,和冰层破裂的响声混在一起,似乎宇宙在身边爆炸!
一道细长的闪电弯弯曲曲地探下来,触到了距飞机不远处的冰面,一大团水蒸气裹着碎冰块腾空而起,天空中那些狂舞的银蛇不断伸头飞快地探一下冰面,一个个高大的蒸气团在我们四周和远方腾起,当时我真认为这可能是外太空的智能力量用某种定向能武器袭击地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博卡77’敢于升空,立刻就会被击成碎片。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深藏在我们心中的对宇宙的自负感完全崩溃了,我们只能默默地祷告,只能听天由命……”
(选自《公元人的最后日子》,卡尔。诺特著,斯德哥尔摩,超新星纪元13年版)
闪电现象首先在高纬度地区出现,以南极北极地区最为猛烈,之后又向中纬地区扩散,但规模渐小,在30度纬线以下则完全看不到闪电。后来人们知道,这是由于死星射线电离大气层所至。射线由于受地磁场的偏转,在地球两极比较集中。
以下是死星出现后俄罗斯顿河号空间站同在哥萨克共和国的拜克努尔航天中心,以及美国宙斯号航天飞机的通讯记录:
发射后累计小时数:7315
轨道高度:9500公里
指令长:Д.А.沃尔采夫
飞行控制工程师:Б.Г.季诺维奇
机械工程师:Ю.Н.比耶科夫斯基
生态工程师:弗?列夫森
空间站医生:尼基塔?科什诺连科
乘员:固体物理学博士约?拉米尔,天体物理学博士亚历山大?安德列夫
(电磁波通讯部分记时按莫斯科时间)
10:20'10" 顿河号:顿河呼叫拜克努尔!顿河呼叫拜克努尔!基地,听见请回答,基地,听见请回答……
(无回答,强干扰噪声)
10:21'30" 基地:这里是拜克努尔基地!基地呼叫顿河号,请回答……
(无回答,强干扰噪声)
……
(以下为红外激光通讯部分)
10:23'20" 顿河号:基地,这里是顿河号!主系统干扰太大,我们已启用备用通讯系统,请回答!
10:23'25" 基地:我们听到你们了,但信号不稳定。
10:23'28" 顿河号:发射和接收单元定向困难,定向控制电路的集成块在射线下失效,我们只好用光学手动定向。
10:23'37" 基地:固定发射和接收单元,我们将接过控制权。
10:23'42" 顿河号:已经照办。
10:23'43" 基地:信号正常!
10:23'46" 顿河号:基地能否告诉我们现在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称呼突然出现的那个东西?
10:23'56" 基地:我们同你们知道得一样多。至于称呼,叫它X星吧!请把你们得到的信息传过来。
10:24'01" 顿河号:下面传送的是综合辐射计、紫外线观测仪、伽玛射线观测仪、引力计、磁场计、盖革计数仪、太阳风强度计和中微子探测仪从10点开始的观察数据,同时附有可见光和红外照片136张,注意接收。
10:24'30" 顿河号:(数据传输)
10:25'00" 顿河号:我们的空间望远镜自X星一出现就在跟踪它,凭我们的精度测不出它的角直径,也没有发现明显的视行差。安德列夫博士认为,从以上两点和我们接收到的能量来看,X星在太阳系之外,当然这只是猜想,现在资料不足,很多事情要由地面天文台来干。
10:25'30" 基地:在地球上你们看到了什么?
10:25'36" 顿河号:赤道地区有向北刮的大规模飓风,风速估计接近每秒50米,这是我们从赤道云体的变化情况估计的。 这可能是X星给地球突然施加的不均匀热量造成的。呵,两极地区有大量紫外辐射和蓝色闪光,可能是闪电,它们正在向低纬度扩散,我们认为应警告一下北极圈附近的地区!
10:26'50" 基地:这很难,和那一带的通讯完全中断了。现在报告你们的情况。
10:27'05" 顿河号:情况不好。飞船上的飞行控制计算机系统全部被高能射线摧毁,备用系统也同时被摧毁,它的铅屏蔽失去作用。单晶硅太阳电池全部被射线破坏,化学燃料电池破坏严重,我们现在只能靠中舱的同位素电池供电,电力严重不足,只好关闭综合舱的生态循环系统,生活舱的生态循环系统工作也不正常,我们很快要穿宇宙服了。
10:28'20" 基地:基地认为在目前情况下已不宜在轨道上继续停留,同时从系统的损坏情况来看软着陆已不可能。美国宙斯号航天飞机现在正在3340号低轨道上,他们在地球阴影中,所受破坏较轻,尚有再入能力。我们已成功地同他们接通联系,美国人决定履行国际近地空间开发协议中关于宇航员空间救护的条款,接收你们转乘。你们乘登陆舱脱离主体,并下滑到低轨道。具体制动步骤如下:首先开动1、2、3号发动机3分54秒,喷射角为原方位角;然后关闭1、3 号发动机,将2号发动机喷射方位角调至57度42分,继续开动4分37秒。这期间的微调发动机动作参数将由美国休斯顿航天中心提供,普罗米修斯号卫星将中转他们的激光信道。 详细制动程序是……(略)
下面,宙斯号和你们通话。
(以下为英语通话)
10:29'10" 宙斯号:宙斯号呼号顿河空间站,听见请回答!
10:29'20" 顿河号:这里是顿河号,谢谢你们。
10:29'28" 宙斯号:拜克努尔已将你们的轨道参数和制动程序转给我们了,休斯顿的计算结果表明,在你们的燃料耗尽时,我们之间仍存在35.73米/秒的相对速度,为顺利过渡,我将开动主发动机,使宙斯号和你们同步。宙斯号运行轨道和顿河号登陆舱下降轨道的交汇点是在东经74°48',南纬21°4'的印度洋上空。
10:30'01" 基地:顿河号注意,过渡之后,登陆舱将在非洲的扎伊尔和刚果边境地区坠落,在离开登陆舱前,打开已失效的太阳电池板,如还有时间,用激光破坏登陆舱的热防护层,以增大再入磨擦,使落地碎片最小。
10:30'33" 顿河号:基地注意,空间站医生要和你们讲话。
10:30'40" 顿河号:我是空间站医生,我认为换乘已无意义,请求取消。
10:30'46" 基地:请解释。
10:30'48" 顿河号:空间站的所有宇航员均已受到5100拉德超致死剂量的高能射线照射,我们的生命只有几个小时了,即使返回地面,结果也一样。
10:31'22" (基地沉默……)
10:31'57" 顿河号:我是指令长,请让我们留在顿河号空间站上,现在这个空间站是人类观察X星的前哨,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将尽自已的责任。
10:32'30" 基地:你们的要求正在向最高领导机关转达,请稍候……
10:39'54" 基地:同意你们的要求,谢谢你们……
10:40'11" 顿河号:呼叫宙斯号,我们不能一同回去了,再次谢谢你们为我们做的一切,祝宙斯号着陆顺利!
10:40'31" 宙斯号:我们很遗撼,请多保重。
10:40'40" 顿河号:呼叫基地,我们是第一批死于太空的宇航员,如果以后有机会,请把我们的骨灰撒到顿河号的最后轨道上。……
(选自《公元世纪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和俄罗斯宇航史》第五卷,莫斯科,超新星纪元37年版。)
死星在宇宙中照耀了约三个小时后,突然消失了。在最后的10分钟内,它的亮度急剧衰减,很快成为银河中一颗普普通通的星星,这状态持续了几分钟后,它完全消失在宇宙深渊中。现在,只有巨大的射电望远镜阵列才能探测到死星的遗体——一颗飞速旋转的中子星,它发出具有精确时间间隔的电磁脉冲。
死星的生命彻底完结了,但对于地球上的人类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华华和小梦把脸贴在车门的玻璃上,看着天空黑下来,看着银河和群星重新出现。突然,他们发现了一幅更神奇的景象:在黑色的夜空下,外面的一切:大地,树木,房屋……全发出蓝绿色的荧光!整个世界成了一个荧光世界,仿佛大地和它上面的一切都变成了半透明的玉石,而大地的深处有一个月亮似的光源照上来,把其光亮浸透于万物之中。这时如果是在海边,就会看到绿幽幽的波涛翻滚着伸向天边;如果是在高山脚下,会看到山峰变成了巨大的夜光宝石耸入夜空;人们还看到大河中蠕动着蓝绿色的光流,看到夜空中悬浮着发着绿光的云朵,被死星惊动的鸟群在夜空中象一片飞快掠过的发绿光的精灵……这真是一幅美妙绝伦的画面,看到这个景象的人谁都不相信自己是处于现实世界之中。这是死星发出的高能射线激发的荧光。荧光只持续了五分钟,很快消失。人们看到夜又回来了。
“我们肯定在梦中呢!”小梦说。
车箱中的人们都挤在车窗前,惊惧地向外看着。死星留下的热量还未散去,三月初的夜风本是很凉的,但这时从车窗外扑进一阵阵热浪,仿佛夏天突然来临。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很难想象会是梦境。两个孩子又在车轮的催眠曲中渐渐睡着了,华华希望再梦见更多神奇的事,小梦则希望自己能在梦中见到爷爷。
这时车箱中也安静下来,人们都开始重新睡觉。宁静的夜又回来了,似乎被打扰的世界想在黎明前抓紧时间再睡会儿。谁都没想到,这是人类最后一段无扰无虑的睡眠。外面的灯光多了起来,火车离北京不远了。
三、世纪末恶梦
两个孩子乘坐的列车在天刚亮的时候进入了北京站。孩子们走出车箱,周围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都在高声或低声地谈论着夜里发生的事,但那件事带来的影响也仅此而已,人群的情绪是平静的,没有惊慌和恐惧。
孩子们在密密的人群中穿过地下走廊,发着柔和光芒的广告牌从他们的两侧和上方缓缓移过去。出站时,华华混在拥挤的大人们中间溜了出去,和小梦一起进入了共和国的首都。站前广场的西面,聚着黑压压一大群人,都在观看那面八十年代末立起的电子新闻显示板,显示板上出现以下的文字:
“……国内各大天文台以及中国天文学会的专家们刚刚从观察结果确认,昨天夜间二十三点四十分至今天三点十三分出现的天象,系一颗超新星爆发。
超新星爆发是宇宙间的大质量恒星演化到最后阶段时,通过内部的重元素核聚变,突然抛出巨量的恒星物质,并伴随着巨大能量爆发的天文现象。
人类历史上有过多次超新星爆发的记载。我国记录超新星的历史最为悠久,早在公元前1300年,甲骨文上就记载了现称为心宿二的恒星附近出现的一颗明亮的恒星。公元185年有记载:‘十月癸亥,一客星出于南门,其大如斗笠,鲜艳缤纷,后渐衰萎,于次年六月没。’在以后的一千年,我国历史上又有过五次超新星的记载,其中有的还被其它文化所记录。最近的一次超新星爆发是在1987年2月23日夜晚,位于大麦哲伦星云方向,那颗超新星距我们大约170000光年。
对于刚刚爆发的超新星,我们还未来得及收到各天文台完整的观察结果。
已接受采访的各方面专家认为,这颗超新星是有史以来距离最近的一颗超新星爆发,据初步估计,它距太阳系的距离在20光年之内,从天文学的尺度来看,这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这颗超新星出现在御夫星座方向,肉眼可视时间为3小时6分钟。现在,世界各国的天文学家们正全力以赴地研究这颗超新星,我国紫金山天文台刚刚收到国际天文学会的电报,已将这颗超新星命名为1999A。相信对1999A的研究将大大加深人类对银河系乃至整个宇宙发展规律的认识。
超新星1999A的出现曾使全球通讯中断了3个小时,现在各地的通讯已恢复,但来自太空的干扰仍很大;另外,据刚刚收到的外电报道,超新星曾在地球两极和高纬度地区产生了强烈的闪电,闪电在苏联北部地区、美国阿拉斯加以及挪威、瑞典等北欧国家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受灾地区的详细情况有待报道。”
对于两个孩子来说,超新星和北京,后者现在对他们更有吸引力,当他们漫步在宽阔的长安街上时,已差不多把1999A忘了。
半小时后,他们站到天安门广场上了。清晨的广场宁静而清新,从空气浑浊的车厢中出来,又刚刚走出拥挤的北京站,孩子们仿佛来到一个宽阔的童话世界。广场四周那些共和国的中心建筑物,雄伟地静立在晨雾中,好像在等着他们到来。两个孩子们在广场上尽情地奔跑起来,把离家以后的恐惧和孤独忘得干干净净。他们跑过金水桥,呆呆地看着天安门的红墙,摸着大门上光滑的大铜包……
太阳在长安街的东面升起来了,旗杆的顶端挂住了一抹金辉,天安门和草坪都沐浴在金光中,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这时的世界是最美的,这时的时光是最美的。
国旗升到了早晨的阳光中,士兵们在向她敬礼,旁边还有很多人在看着它,有大人,有小孩儿。
随后,两个孩子前门售票处,小梦买了一张后天往延边去的车票。本来在火车站对面的站前售票处,她可以买到明天的票,但一想到前方那孤独的旅程她就头疼,她不想那么快就离开这个新朋友,而且用明天一天的时间,说不定能劝华华放弃他的冒险,和自己同行呢。
至于华华,没有什么可令他担忧的事,挣钱和去西藏的事等小梦走后再计划,现在首先要在北京好好玩玩儿。北京比孩子们想象的大,他们在天安门一带漫无目的但心情愉快地转悠着。
只有很少的人谈论超新星。在平时,人们都在大地上忙忙碌碌地生活着,似乎天空和宇宙已与他们毫无关系了。很少有人在夜间专心地看过星星,一次调查表明,这个国家中竟有一半以上的成年人不知道白天也会看到月亮。对于大气层之外的宇宙,人们有一种深深的麻木感。1987年9月的那次日环食使很多人隔着熏黑的玻璃片儿望了天空十几分钟,但并没有使多少人对大气层外的宇宙有更深的感受。超新星的表演要比日全食壮丽十倍,但人们对大地之外事物的麻木感更是百倍地深,象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大多数人准备很快地忘掉昨天夜里的事。超新星固然神奇,但也就是神奇而已,想它干什么呢?赶紧埋头生活吧!
但人们很快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广场周围的几个照像服务部首先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所有的胶卷全部曝光了!这现象很快在城市的别处也发现了,所有的出售胶卷的商店和电影制片厂都紧急抽查自己的胶卷,结果竟无一例外!事实上,在这一天的世界上,感光摄影已成为不可能.人们还发现了其它许多怪现象:空气中的静电大得惊人,只要用手一摸头发,就会发出一阵噼啪声;许多树木在一两个小时内突然发芽,但长出的叶子奇形怪状;广场上的许多花草发出一种奇异的浓香;所有的动物都急躁不安,鸟群在空中疯狂地翻飞,直到累得摔到地上;
狗在不停地狂吠,在动物园的附近甚至可以听到凄厉的狼嚎。到中午时,公路上竟出现了蛇!
人们在惊叹胶卷曝光造成的损失的同时,终于看到大气层之外的那个无边的宇宙和他们的生活并非毫无关系。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黑了下来。初降的夜色掩去了城市中平凡的东西,却突出了她不平凡的东西。长安街上伸向远方的两排路灯发出桔红色的柔光,与西天的余辉和谐地相衬着,这路灯与晚霞汇成的柔光,对离家远行的人是一种抚慰;广场周围的建筑在夜色显得古朴而凝重,和脚下的大地紧紧地凝为一体,这时置身于这个宁静的广场就象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足以使所有骚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黄昏后的北京是一个温暖的城市,这时她的空气中充满一种可信赖的归宿感,这归宿感同古城墙的地基一样古老,时光的潮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一代代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每天的这时,那古老的归宿感就从城市下面某一层过去的泥土中缓缓地,幽灵般地溢出来,渗入城市的电线网,再从路灯和高层建筑无数个窗口的灯光中,从闪动的霓虹灯中,散发到空气里。
这时,即使是一个流落街头的独孤的流浪者,也像是漫步在自家的庭院中。
但这是古城最后一个这样的傍晚了。
最初的不安迹象是在晚8点左右出现的。
当时,两个孩子正在东单的食品夜市,那儿一长串花样繁多的小吃摊对他们很有吸引力,而且也不贵,所以他们就一长串吃下去,最后恋恋不舍地走到夜市尽头的十字路口。在天桥旁边,他们看到有一堆人围在一起,华华钻了进去,看到人们围着一个平躺在地上的男人,那人脸色发红,急促地喘息着,胸前的衣服全撕开了。华华马上又挤了出来。
“什么?”小梦问。
“一个醉鬼。”华华不以为然地回答。
两个孩子沿着东长安街走去。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在两排伸向远方的桔红色路灯照耀下,无穷无尽的车流从他们身边滚滚而去。没走多远,又遇到一小堆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醉鬼,再往前走,先后又有三堆人围着醉鬼看,有一处竟并排躺着三个脸色发红的人。
“以前你来过北京吗?”华华问小梦。
“来过好几次呢。”
“你在那几次见过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人喝醉?”
“记不清。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又一个醉鬼!华华再次挤进人堆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钻出来。
“我一点儿酒味儿都没闻到!”
“你感冒了。咱们晚上到那儿去睡觉呢?”
“我看最好打个电话,找你爷爷的老战友吧,他们肯定会派小汽车来接我们的!”
“胡说,他们会送我回家的!我们干嘛总离不开大人?没出息。”
“那我们只好去火车站睡觉了,我们没有身份证,旅馆不会让我们住的。”
“咱们现在就去车站好吗?我很困呢。”
“你真了不起,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咱们可以一起去探险。”
“故宫最头儿上那间屋子里放着许多小泥罐儿,上面画着鱼啦野牛啦什么的……”
“嗯,那就跟小孩儿玩泥时做的一样,真不如前面那些大铜鼎好看,但那是以前的人留下来的最老的东西呢,比铜鼎老多了。”
紧接着,有一辆急救车闪着紫色的警灯鸣着笛呼啸而过,随后又过去两辆。这三辆急救车过去后,两个孩子捕捉到一种使人神经紧张的声音,这声音从四面八方隐隐约约地传来,越来越大,好象整座城市正淹没于这无所不在的声音之中,这是从城市的各处传来的急救车的警笛声。
另一种更强的声音从夜空上传来,几架小型直升机从长安街上飞过去,飞机的腹部都有一个闪亮的红十字;一艘带有中国急救中心标志的氦气飞艇也在空中出现了,象是浮在夜空中的一枚支巨大的橄榄。它悬浮在火车站对面的那个大酒店上空,从飞艇上射下的一束探照灯光照着一根软梯,软梯正把一个小黑点吊上去,那显然是一个人。
两个孩子向右转了一个弯,前面就是火车站了。
站前广场东面的电子新闻显示板前聚着一大群人,显示板上出现的是一则全国植树活动的很平淡的新闻。
“他们等着看什么呢?”
“想看昨天晚上的超新星的新闻吧,现在科学家们肯定研究出更多有意思的事儿了。”
在站前广场泛光灯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紧张而阴沉,人群处于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仿佛是一群犯人在等待最后判决.
平时拥挤不堪的侯车大厅现在竟有大段大段的长椅空着,人们仍在不断地向外走,加入到外面广场上新闻显示板下的人群中去。剩下的人们挤成了几个小堆,华华好奇地把脑袋伸进一堆人中去,发现他们是在听一位旅客的袖珍收音机。两个孩子都在长椅躺下来,跑了一天累得很,但华华和小梦在这突然出现的奇怪气氛中无法合上眼。
现在是夜里十点整,收音机中的音乐广告停止了,开始播送晚间新闻,侯车室中一堆一堆的人把小收音机围得更紧了,甚至连入站口处正在检票的一队人也飞跑过来,围在那几堆人外面凝神听着。华华和小梦惊奇地看到,旅客们把平时看得紧紧的旅行包和皮箱扔得远远的,甚至有一个婴儿被丢在长椅子上,哇哇哭着没人管。两个孩子竖起耳朵,捕捉着从人群中的收音机传来的声音。
收音机中传出的是政府最新公布的国家公务员退休待遇暂行条例,最后是一个非洲赤道国家元首来访的消息,当广告音乐响起来时,人们失望地散开了.
华华和小梦又等了会儿,看到外面看新闻显示板的人们也陆续走进候车室,短时间内似乎不会发生什么事了。一阵难以抵抗的睡意朝他们袭来,他们在长椅子上睡着了。这毕竟不是家里温暖舒适的床,孩子们睡得很不安稳,被无休无止的恶梦折磨着。
华华觉得地下裂开了一道长长的黑口子,他和长椅子向下掉去,开始掉得很慢,旁边那堆听收音机的人如泥像般呆呆地坐着,任凭他怎么呼救也不回头。当他完全进入黑口中后,下落速度猛然加快了,他紧紧地抓着和他一同下落的皮椅子,任风声在耳边呼啸,四周是黑黑的空间。
小梦则觉得自己躺在露天中,天本来是蓝的,但一道道巨大的黑浪从蓝天上落下,把她淹没在一片粘稠的黑色液体之中……这种睡眠不但没有使两个孩子休息好,反而使他们更累了。天快亮的时候,华华的脚踹到小梦的脑袋上,两人略为清醒了几秒钟,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很多人在候车室中来回跑动,随后,他们便沉入无梦的,深深的睡眠中……当他们完全醒来时,已是早晨八点多了。环顾四周,发现在这一夜中,世界似乎也和他们一样是在恶梦中度过的。
侯车大厅中几乎没有人了,这可能是这个全国最大的火车站自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大厅的水磨石地面上,扔了许多被旅客遗弃的物品:一个漂亮的皮箱大敞着,一件精致的绣满金丝花的丝织女衬衣半拖在地上,上面已踏了两个脚印;一个拉开着口的大旅行包平躺在地上,两罐昂贵的雀巢咖啡滚了出来,其中一罐已摔碎,褐色的小颗粒撒了一地;一台看上去很高级的录音机,从被踩破的包装箱中露了出来,一边的音箱已被踏裂了,在远处,还有几堆什么东西在冒着蒸气……整个大厅零乱不堪,仿佛被狼群袭击过.
在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躺在一堆被丢弃的行李中,他的脸色红得发紫,嘴唇上有几个烧起的大水泡,嘴大张着,露出了发白肿胀的舌头。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但晶状体中的生命之光已熄灭了.
“他死了。”华华在寒风和恐惧中上下牙打着战说。
“没有的。”小梦不敢看那个人。
“他的胸脯不动,他没喘气呀!”
“可他好象是热的,人要是热的可能就活着。你去摸摸他。”
“不!”
“怕什么? 你是男子汉呀!”
“就不去!”
“求求你了,去,好吗?要是他活着,咱们总不能看着他病死呀!”
华华战战兢兢揄过去,抓了一下那人紫红色的手腕,像触电似地大叫了一声把手抽回来。
“他是凉的吗?”
“不!他……烫人!他就象刚在锅里煮过一样!”华华使劲吹着手,小梦看到华华的手竟被烫起了泡!她抓过他的手来轻轻地抚了一下,那些象是水泡的东西一下都粘到了她的手上,她仔细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手腕,突然象华华一样尖叫了一声,使劲把手往地上蹭,随后蹲在那恶心地吐了起来。
华华把那人手腕上的一圈皮粘了下来!一股白色蒸汽从那手腕上皮肤脱落的地方冒出来,紧接着那人的嘴里和鼻孔中也喷出了水蒸汽,再过几分钟,他的整个身体都冒出了蒸汽,这白色的水蒸汽越来越浓,以至于使那个躯体模糊起来。
现在,两个孩子知道大厅中其它几堆冒出蒸汽的东西是什么了。
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强烈的恐惧几乎使他们晕过去。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慢慢抬起头来。他们同时想到要找一个活着的大人,这个强烈的愿望支持他们互相扶着站起身来。他们看到在两排长椅子后面,有一个穿风衣的高大男子靠着一根柱子立着,他双手撑着柱子,脸埋在双臂间。小梦挣脱华华的手,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使劲地扯着那人的风衣。
“叔叔!”那个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下去,险些把小梦也砸倒。一大团蒸汽从风衣中涌了出来……
华华把瘫坐在地上的小梦抱了来,指给她看大厅的一角,那里有一堆人,他们肯定是活着的,因为他们在动。两个孩子艰难地跨过纷乱的丢弃物和冒着蒸汽的尸体,来到那堆人旁边,发现这些人的状态好不了多少,所有的人都在高烧中挣扎,抢着在大厅这一角的一排水龙头上喝水.
有些人已奄奄一息,已没有力气站在水龙头旁边,伏在地上,用舌头拚命去舔潮湿的水磨石地面。一个穿牛仔服的男青年看到两个孩子后向他们伸出手来,他那布满水泡的嘴唇象离开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但他的声带已发不出声音。孩子们知道他要水,但水龙头被痛苦的人们围得严严实实。小梦从一个旅行包中找出了几桶罐装饮料,华华接过这些易拉罐,打开一罐喂那小伙子喝,他发了疯似地喝着,很快把五桶饮料全喝完了。这时他似乎从可怕的高烧中缓过来一些,当小梦又递来一个装着桔汁饮料的塑料瓶时,他摇了摇头。
“我要……”他沙哑地说。
“你要什么?!”华华大声问。
“我要……要……”
“你要什么?!说呀,我们给你去找!”
“……要……要死了。”年轻人用悲伤的眼睛看着地面,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们都是怎么?”小梦哭着问。
年轻人把一支手吃力地抬起来,无力地向上指了一下。华华随着他的手头,只看见大厅挂着枝形吊灯的天花板。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挂得高高的吊灯,突然明白了年轻人指的是天花板之上太空!
“那颗新太阳?”
年轻人点点头.
小梦止住了抽泣,看着年轻人问:“那颗太阳把细菌带到地球上来了吗?”
年轻人摇摇头,这时他甚至笑了一下。
“射线!?”华华瞪圆了双眼。
年轻人无力地点点头。
小梦扑到华华怀中:“我要妈妈,我要回家!”
“回家,我们回家……”华华喃喃地说。
“对,回家,快回家吧。”年轻人看着这两个孩子说,然后就昏了过去。他双目紧闭,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才表明他活着。
两个孩子默默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他身体内急剧升高的体温正一点点地焚烧着他的生命。孩子们能做的就是从周围的旅行包中再找来些饮料,堆放在他的周围,但他似乎不会再醒来了。华华和小梦离开了年轻人,向检票口跑去,并很快穿过侯车室的门跑到站台上。他们看到,一列列没有乘客的客车毫无生气地停在那里,站台上空空的,只是远远地看到有三具冒蒸汽的尸体,以及两个躺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在一节客车车厢的车门处也躺着一个人,身体的一半在车门里,一半在外面。再向远处,有一两个摇摇晃晃走动的人,还有一个打着红灯的人扶着车厢在慢慢地移动。现在想坐火车回家是何等可笑。
华华和小梦只好放弃了回家的念头,重新穿过充满死亡的候车大厅,来到站前广场上。
在这里,他们那将要崩溃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外面的尸体虽然也很多,甚至比候车大厅中还多,但有更多活着的人。人们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病情已发展到垂死的状态,三分之二则是刚发病不久,还能象正常一样行动。站前广场上的人聚了一大片,但大多数人都沉默着。有人两手不停地乱动,有人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有人使劲地撕着领口,有人把香烟一根根从烟盒中抽出来拿在手中无意识地揉碎,还有一个男人,双手紧紧攥着一个酒瓶子,瓶子什么时候已经破了,其中的酒流了他一裤子,玻璃碴口割破了他的手,血一滴滴地滴下来,可他对这些全无察觉……
“咱们怎么办?”小梦拉着华华的手问,但没等他回答又接着说:“应该去找没生病的大人们!”
“对!”
华华拉起小梦的手,走入广场上的人群。两个孩子不知道找没生病的大人们干什么,只是觉得必须找到他们,他们是把孩子们带出这个恶梦的希望!
但至少在这个广场上,他们找不到没生病的大人。他们问一个靠电线杆坐着的交通警。
“可能所有的人都一样,孩子们。”交通警叹了口气说。
两个孩子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街道,车辆都静地停在那里,没有一个行人。除了周围人们急促的呼吸声外,听不到其它声音,整个城市仿佛昏迷过去了。
“怎么会所有的人都一样呢?所有的人都生病了吗?不可能的!”华华说。
“对的,我们就好好的……”小梦随口附和道,但她说到半句就张大嘴惊呆了。一种更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这之前,他们还未想到过自己,象所有的人一样,他们同样在那颗新太阳下渡过了三个小时!他们互相摸着额头,又仔细观察着对方的面色,即使在很强的心理作用下,两个孩子也没发现自己有发烧的迹象。同时他们还看到,人群中有几个跑来跑去的人影,仔细一看全是大约在十岁以下孩子,他们都很好!
两个孩子向长安街方向走,没走几步华华就拉小梦站下,他盯着一辆倒在路边没有主人的摩托车,钥匙就在上面,华华骑了上去,把它突突地发动了。
“坐后面。”他朝呆呆地看着他的小姑娘一摆头。
“你会开?”
“没问题,上来吧!”
“可这不是我们的。”
华华冲她笑了一下,“现在还管谁的?上来吧,我最爱骑摩托了!”
在所有车辆都停着不动的长安街上,一辆载着两个孩子的摩托车飞驰而过。
四、黑色日
摩托车的发动机平稳地低声呤唱着,长安街上一排排不动的车辆和两旁的高大建筑物如幻影般飞快闪过,路面上的点划线已成了一条不间断的白线。
“我们去哪儿啊?”小梦在后座上把嘴凑近华华的耳朵大声问。
“我不知道,管它呢!”
“你真觉得我们会死?!”
“嗯,想想那个太阳多亮,多可怕,它会杀死所有人的!”
“那地球上就没人了吗?”
“没有就没有呗,你害怕?”
“刚才害怕的,现在觉得也没什么,再快点儿呀!”
几幢高层建筑迎面砸过来,又在闪到后面后面很快地变矮,仿佛不是车在飞驰,而是地球在他们脚下飞转。
这真是两个孩子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迎面扑来的清凉的劲风仿佛使他们的身体透明了,溶满了灿烂的阳光;他们忘记了一切,只有透明的、浸满阳光的生命在奔驰,在像下面的发动机一样欢唱。死神越近,这对小生命唱出的歌越是欢畅,他们好象要用自己尽情挥洒的生命力把摩托车抬起来,在这城市的上空尽情地飞。
“好玩死了!”他们高兴地喊着。
两个孩子不知疲倦地奔驰着,也不知开到了什么地方。时间渐渐接近正午,街上空荡荡的,被高烧所折磨的人们似乎都躺在家中无力外出了。直到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路边有几具在正午的太阳下冒气的尸体时,思想才回到现实。
“你觉得发烧吗?”小梦问华华。
“我很热。”
“热不见得是发烧。”
“没发烧,我舒服极了。”
“我也是,真奇怪。”
虽然两个孩子做好了面对死亡的一切准备,但直到现在,他们似乎一直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护佑着他们。他们渐渐冷静下来。
华华一抬头,看到迎面就是最近电视上常出现的新落成的信息大厦,那是一座巨大的A字形建筑,顶端有许多巨大的抛物面天线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发射天线。这是目前国内最高的建筑物,里面是这个国家规模最大的信息处理系统,这个系统以巨型计算机为中心。
这座大厦中汇集了这个国家最先进的通讯技术和电脑技术,它除了进行大量的政治经济和国防综合信息处理外,还可对全国进行功率巨大的新闻播放。大厦通过常规线路、微波、激光和光纤构成的几十万个通讯信道同全国各地相联系,其中很多信道是通过悬浮在国土上空的通讯卫星中转的。
“如果政府要对这件事发布什么,肯定要从这儿向全国广播了!”华华说。
“对,里面肯定有知道所有情况的人,我们应该进去看看,也许能打听到究竟怎么回事。”两个孩子离开了发热的摩托车,沿着宽大的台阶走到了大厦的左侧的大门口,高大的自动门在他们面前无声地滑开,里面紧靠着门有一个小工作台,上面放着一个来客登记本和一台袖珍步话机,但守门的保卫人员已躺在工作台后面的椅子下,无力尽他的责任了。孩子们小心地走进门厅,迎面看到一幅发光的世界地图,下面还有一长排石英钟,显示着世界各地的时间。门厅的地毯上躺着十几个人,还有许多靠墙坐着,他们大多数都还活着,但已被突然到来的病魔耗尽了力气,都在高烧下急剧地喘息着。
“叔叔,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华华问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他斜靠在一个沙发上,眼镜掉到地毯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但两只手却在调一个袖珍收音机。他吃力地抬眼看了华华一眼,什么也没回答。
“这里不准备向外面广播什么吗?”小梦问。
“广播什么都没用。”那人无力地说。
“有多少人生了病,要死多少人呢?”
“不……不知道,反正这座大楼里的人,一个也不会活着出去了。孩子们,给我水……那面的小桌子上有……啊,好。”
喝完华华端来的一大杯水后,他喘了几口粗气接着说:“去,把电视的声音开大,刚……刚才送来一篇十万火急的广播稿,现在正在播放。”
门厅一角的那台大屏幕电视一直开着,但屏幕上一片白光,也没有任何声音。小梦换了好几个频道,都是既无图象也无声音。
“也许收音机能收到?”
那人摇摇头,松手让他的袖珍收音机滑下去。
“新闻播音室在哪儿?”小梦问.
“没有播音室,新闻在通讯中心播放……”
“那应该在什么地方呢?!通讯中心在什么地方?!”
那人只是喘息着,再也无力回答。他抬手朝前一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能见到一根粗大的立柱。孩子们不解地看着他,他又朝那根立柱指了一下,再朝那里看时,华华发现立柱上有一片发光的图形,走进一看,那原来新闻大厦内部布置的示意图。
图上用醒目的红光标明通讯中心的位置,它在A字形的最顶端。门厅中有六个自动电梯,其中有两个的门开着,孩子们走进其中的一个,电梯的门自动闭上,当华华按动最高层,即98层的按钮时,他们感到身体一阵超重,电梯飞快地向上升去。由于这座建筑的结构,电梯是斜着上升的。
当显示板上的绿色数字跳到98时,电梯的门滑开了,两个孩子跑了出去。
他们的面前是一条铺着厚厚的绿色地毯的安静的走廊,照明灯藏在墙壁中,使走廊的顶板和两壁都发出柔和的蓝光。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闭得严严实实的不锈钢自动门,门上有银色的不锈钢大字:通讯中心。
门的上方还有闪着红光的字:
正在工作。
有一个人倒在门前,他是这个走廊中唯一的一个人。华华和小梦跨过他,咚咚地敲门,却见门正中的一个发光显示板上出现这样的一句话:
请出示识别卡!
华华看了一眼倒下的那个人,从他的胸前取下一张白色卡片,冲着自动门上方的一个摄象机似的东西晃了一下。门并没有开,显示板上又换了一句话:请把手放到指纹校验板上.....。在显示板旁边有一块贴在自动门上的光滑的金属片,华华试着把手按上去,显示板上的立刻出现一行字:指纹校验与识别卡不符!
自动门仍纹丝不动。华华只好拿起躺在地上的那人发烫的手,但跟本够不着校验板.
小梦蹲下去,使劲把那个昏迷中的人的沉重的身躯向上抬,华华也拚命向上拉他,终于把他的手按到那块金属片上,自动门无声地开了。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它的墙壁全是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材料,似乎可以看进去很深。
整个天花板都发出柔和的白光,明镜般光滑的地板放着一长排电脑终端机,这些终端机的屏幕大部分都亮着;还有几台电脑打印机,它们都拖出长长的白色纸带,再就是一个角落的一台保密碎纸机。
大厅中就这些东西,与孩子想象的不同,根本没有那些通讯用的笨重的交换机之类的设备,最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个号称通讯中心的大厅中竟连一部电话机都看不到!大厅不多的设备看起来都十分精致,整个大厅显得空旷而神秘,就象科幻影片中那些虽空旷但到处充满魔力的大厅一样。
在大厅的地板上躺着三名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另外还有一个穿西装的人靠在一台终端机前的一把椅子上。虽然他的脸上因高烧而出现了许多水泡,孩子们还是能认出他是电视上每天出现的那个人。播音员缓缓地抬起头来,向孩子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过来。
当孩子们来到他身边后,他抬起一支紧紧抓着一张纸的手,开始向他们说什么,但随着他那满是水泡的嘴唇的张合,已被高烧所损坏的的声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流声.以向世界传播话音为职业的他,在生命还未完结时却已失去了自己的声音。终于,他悲哀地放弃了说话的努力,摸索着拿起一支红铅笔,在他手中张广播稿上颤抖着写下了两个字:播出孩子们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张广播稿。
播音员心急如焚,心中的火和高烧终于耗尽了他生命的能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写完了一生中最后一个字,并用三个惊叹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念!!!
铅笔掉到地上,播音员的头缓缓向后仰去,双眼看着发光的天花板,那已没有生命的眼睛似乎仍象过去每天看着十多亿人时那样明亮。
不知是由于悲伤还是害怕,小梦哭了起来。
华华用颤抖的手拿起了那篇广播稿,浏览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无法完全理解,但完全能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华华看了看死去的广播员,又向四周围看了看,没有发现播音用的话筒,却注意到这样一个奇怪的现象:一面墙壁上闪动着几根白色的光带,最使他惊奇的是那些光带是随着小梦的哭声出现的,小梦的哭一暂停,光带就消失了。突然,那面墙壁上出现了一行发绿光的大字:
语音处理软件无法识别已收到的声音输入,该输入将不向播放系统接口输出……
华华领悟到这个大厅中四周的半透明墙壁竟是四个超大型显示屏幕,他们进来时的门也是其中一个屏幕的一部分,那门还半开着,在那面屏幕上留下了一个方形的黑洞。他还看到,这个大厅对任何声音都有反应,大厅的地板很特别,他记得在进来时脚踏在很光滑的地板上却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小梦,别哭了。”华华蹲下扶着小梦的低声说,“你看……”华华抬起头来,用手指着巨型屏幕让小梦看,但又吃了一惊,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又一面墙壁已亮了起来,上面出现这样的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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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入内容 | 延时(秒) 累计延时(秒) 读速(字/分) 噪音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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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别哭了你看 | 3.5 3.5 197 3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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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亮起的那面墙壁上出现:
本次输入,声学特征参数与新闻播放标准声学参数的误差大于允许值。
本次输入,格式参数与新闻播放标准参数的误差大于允许值。
本次输入,信噪比大于允许值。
播放软件判定本次输入无效,不将其输出到播放系统接口。
若确实要播放本次输入,请在13号终端上键入Y,否则键入N。
华华看到那个标着13的终端机就在不远处,就走过去,在它的键盘上按了一下N键。
现在他明白了,就在这个通讯中心大厅中,一个由计算机控制的新闻播放系统正在工作。
小梦还在哭。墙壁上显示:
噪音超过允许值,建议关闭播放系统并清除噪音源。
若要关闭播放系统,请在2号终端上键入OFF。
“嘘——安静。”华华对着小梦把一根指头竖到嘴上。墙壁上立即显示:
———————————————————————————————————
输入内容 | 延时(秒) 累计延时(秒) 读速(字/分) 噪音参数(%)
————————|——————————————————————————
安静 | 0.9 15.2 38 85.90
———————————————————————————————————
本次输入各项参数误差仍超过允许值!
注意,注意!参数异常已到安全阀值,如在30钞钟内噪音仍存在,警戒程序将自行关闭播放系统。
小梦也发现了这些屏幕墙壁,停止了哭泣,她的哭声一停,屏幕上的警告也随之消失。
华华拿起广播稿,念了起来。
“超新星1999A灾情……”
巨型屏幕上显示:
本次输入,声学特征参数与新闻播放标准声学参数的误差较大,但小于允许值。
若确实要播放本次输入,请在13号终端上键入Y,否则键入N。
华华在终端键盘上键入了Y。
请重新开始输入,注意,系统已进入播放状态……
华华犹豫了,小梦也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他们知道,他们在向全国甚至全世界说话。终于,华华狠咬了一下嘴唇,用他那颤抖的童声开始了公元纪年的最后一次新闻播音:
超新星1999A灾情调查报告
超新星1999A灾情调查委员会于3月2日北京时间凌晨5时成立,委员会主要人员如下:(主任及委员名单,略。)
自委员会成立之时起,国家卫生部及其下属的所有医院机构和医学科研机构,国家科院下属的所有医学科研机构和部分生物学研究机构,所有天文学研究机构和高能物理研究机构,均转由灾情调查委员会领导,在委员会的统一指挥下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对超新星1999A所造成灾情的紧急调查。
调查自北京时间2日6时开始,3日10时30分结束。调查在所有的省市和自治区进行,截至3日8时,委员会共收到调查报告17693份,医学调查中共抽13194475人,其中包括从1日凌1时前出生的婴儿到100岁的所有年龄组。其它学科只进行了天文学和高能物理学的调查,由于时间紧迫,只进行了1999A 辐射性质和强度的测量。以下公布的调查结果主要根据以上调查资料综合而成。所公布的调查结果还参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各军区医疗机构和医学研究机构的调查结果。在调查过程中,委员会同联合国卫生组织取得了联系,并在该组织的协调下,同74个会员国交换了部分调查资料,所公布的调查结果也参考了这些资料。现在简要播送调查结果:
在1999A出现后的24小时内,我国平均每人所受的电离辐射剂量为146 拉德,辐射的主要成分是来自1999A的高能粒子在大气对流层中产生的次级粒子流,以及直接穿过大气层的γ射线。抽样调查表明,在此剂量的电离辐照下,现有人口的77.94% 已患SLER病。
病情在现有人口的各年龄组分布如下:患者的年龄不低于12岁,在12岁年龄组,患病率为89.26%,13岁以上年龄组全部患SLER病,患病率为100%,在此年龄范围内尚未发现任何幸存者。但在11岁以下的年龄范围,患病率为零,未发现此年龄组的SLER病患者。
灾情在全国地理位置上呈均匀分布。
世界各国的灾情与我国相同。
(以上部分均为中文打字,以下部分为铅笔书写,可能是由于书写者当时的身体状况,字迹模糊,极难辩认。以下的内容已超出了灾情报告的范围)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了(无法辩认)……来不及(无法辩认)……11岁以下(无法辩认)……集中孩子在他们中建立各级领导机构以(无法辩认)……各地保持通讯(无法辩认)……以后只(以下全部无法辩认)……
华华念完了,他的声音以光速传向外面的世界。
两个孩子沉默着,他们无法全部理解灾情报告的内容,所能理解的那部分他们的理智也无法接受。至于后面那段神秘的铅笔字,华华把能看清的断断续续地念出来了,但无论是华华还是小梦都竭力不敢猜测它意味着什么。这时计算机在提示:
以上输入已全部以特级功率在本系统所有波段播出。
若继续播出请继续输入,否则在2号终端上键入OFF关闭系统。华华在2号终端上打入了OFF,大屏幕黑了下来,播放系统关闭,计算机对这个大厅中的声音不再有反应了。
“他们都是得的上面说的那种病吗?”小梦看着大厅中的四具尸体说。
“是的。在去年我好象在报纸上看到过介绍这种病的文章,只知道它是很可怕的不治之症。”
“这里能打电话吗,也许咱们能问问医生们。”
“谁知现在还有没有能说话的医生?……看看这些亮着的电脑,也许知道该怎么和外面联系。”
两个孩子挨个儿看那一排计算机终端屏幕,前面三个上显示着天书似的程序代码,但第四个终端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却吸引了他们,上面的显示是这样的:
请输入通行字——08721745
已和北京图书馆中心数椐库联机.
请输入要检索的资料类别——医学
请输入主题词——SLER病
检索完毕。首批内容字节数为1860K,若要显示键入D,打印键入P.
孩子们猜到这可能是通讯中心的一个和他们一样想知道SLER病详情的人,用这个终端连通了北京图书馆的计算机查阅资料。华华拾起旁边的一台液晶打印机吐出的纸带,上面果然清晰地打印着他们迫切想知道的东西。
北京图书馆中心数椐库医学子库1999年3月2日第54971次检索,联机终端为XW237。
主题词:SLER病
数椐库指针:336953 SLER——SIMILAR LEUKAEMIA FROM ENERGETIC RADIATION——高能射线致类白血病。
(中文译法取自《中国大百科全书医学卷1993年增版》条目第324)
症状及体征:原因不明的高热,由高热引起的严重脱水;白细胞浸润引起的肝、脾、淋巴结肿大,皮下结节,浸润脑及神经系统时,出现视力模糊,抽搐,截瘫等症状。机体死亡后体温继续急剧升高,直至引起包括骨骼在内的全部机体脱水并离解。
实验室检查:1.血象检查:白细胞计数为10--80万/立方毫米,分类中以中幼及晚幼粒细胞居多,嗜碱性粒细胞比例增多。中性粒细胞碱性磷酸酶积分低于正常。红细胞及血红蛋白减少。血小板计数增高。2.骨髓象检查:有核细胞极度增生,主要是粒细胞系统,分类以中幼和晚幼细胞居多,同时巨细胞增多……
——打印中断,越过80K字节——
那个操纵终端的人似乎也和两个孩子一样看不懂那枯涩的医学术语,跳过了这一段继续打印下去。
……SLER病的第一个目击者是一个叫松岛雄一的日本人,以下是他在去年1月12日写给《朝日新闻》的一封信:
记者先生们,我叫松岛雄一,生于1922年。战前在广岛的一家英国人开的教会医院中工作过,是广岛核袭击的目击者之一。当时我仍在医院中工作,那几个英国医生和牧师做为敌侨被强迫留在医院中服务,我的工作就是监督他们。核袭击后这个小医院收留了五百多名伤员,在当时的条件下别说治疗,就是起码的护理也谈不上。当时我负责照看的伤员有28人,他们在两天内全死了。那些人刚死,我就离开广岛到横滨去了。做为核袭击的救护者,先后有很多人向我调查过广岛的伤亡情况。最先找我的是当时陆军参谋本部的人,天皇发布投降诏书后,第一批到广岛去的美国人也找过我,再后来,外务省和厚生省的人都找过我,具体年份我记不清了。我告诉他们所有的人,我所看护的那些伤员都死于原子弹,事实上我说了假话:那些人虽然被烧得厉害,身上黑乎乎的,但却是死于一种奇怪的病。我虽在医院干活但不是医生,对医学方面的事知道得不多,只记得那些人是死于可怕的高烧,烧到什么程度现在可能没人相信,他们的身体就象煮过了一样,皮肤滚烫,一碰就掉! 更奇怪的是,那些人死后体温还在升高,比活着时烧得都厉害! 我怕染上那病,连他们的尸首都没收,就离开了那里。现在我看出来,那病好象和原子弹没有什么关系,死于原子弹的人很多,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怎么样死的……其时当时我就看出这一点,但仍对陆军参谋本部的人说那些人死于原子弹。当时我不敢说别的,到横滨后我亲眼看到一群女人用搓衣板打死了我对门的一个寡妇,原因是有人在她住的木屋顶上找到一盏小油灯,说那是给美国人的B--52打信号,其实那盏小油灯起码是明治时代以前的东西,灰乎乎的,灯蕊又细又干,那阵子夜风那么大,哪点得着呢! 我以前在教会医院有几个英国朋友,人家都知道,所以不敢说别的……以后再有别人问起我我所看护过的那28个可怜的人,我就将错就错了。现在我自己也躺在医院里活不长了,回想这一辈子,就说了这么一句假话,总是过意不去。我知道那个纪念日快到了,在孩子们往那个小女孩塑像前献纸鹄的时侯,我说这些实在不好,但现在不说怕来不及说了。原子弹炸死了十几万人,那笔帐不会因为这28个人就被勾掉的。
松岛老人万万没有想到,“那笔帐”不仅差点因他的这一段话而勾掉,而且差点因此而成为善行!那封信在《朝日新闻》上只登了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摘要,而且混在最后一版角落里的一大堆花边新闻中,但还是被一个美国人的锐利眼光捕捉到了,这个美国人叫戴维?克拉伦斯,是一位新泽西洲的畅销书作家。他看到这封信的摘要后如获至宝,立刻打了一个跨越大洋的电话索取了信的全文。然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出了一本书:《善良的小男孩》(投在广岛的原子弹代号为“小男孩”)。
书中认为,松岛所描述的那种能病只能是鼠疫,或称黑死病。虽然鼠疫在现代世界几乎绝迹,但在战时医疗卫生条件极差的广岛死灰复燃是毫不奇怪的。事实上,在核袭击时广岛已开始出现鼠疫。幸亏是在这时出现的,原子弹的高温和放射性及时扑灭了它,否则人类的损失将比那次核袭击大出十倍!鼠疫菌将随着进入日本的美军和在西伯利亚当劳工的日军战俘传遍全球!想想十五世纪的那场鼠疫吧,它杀死了当时欧洲三分之一的人!
这本书很合一些人的意,以至于西方舆论界纷纷附合,一时间人类第一次核袭击的惨剧竟成了一场无意中挽救了现代文明的善行。
一些想象力非富的人甚至走得更远,他们引用一大堆白宫和五角大楼新解密的文件,证明杜鲁门总统当时确实是预知了广岛的鼠疫才下令投弹的,至于他的情报,是来自麦克阿瑟手下一支英勇而富有牺牲精神的空降别动队……
麦克伦斯创造这个神话的唯一证据就是松岛提到的那些病人死后体温仍然升高以及他们身上发黑(麦克伦斯坚持说那不是烧的),这些都是鼠疫的症状。而松岛雄一已在寄出那封信两个星期后去世,使麦的论点无从对质。
严肃的历史学家和有些理智的人们对《善良的小男孩》这本书持不以为然的态度。但真正驳倒这个神话的是苏联《真理报》上的一篇文章。文章首先认为,当年广岛惨剧中那些死后体温仍然升高的神秘病人可能真出现过,但即使这样,松岛雄一也完全不必感到不安,那耸人听闻的鼠疫是不存在的,28个人和其他十几万死者一样,确实是死于原子弹。随后,文章中出现了SLER病这个名词,人们(包括大多数苏联人)惊悉:早在六十年代中期,苏联就开始了对SLER的研究,到现在,已对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放射性病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临床记录和理论。
《真理报》的文章发表以后,苏联科学家们就在国内学术杂志和国际医学学术会议上大量公布他们的研究成果,同时展开宣传战,对北约国家的政府和舆论机构在这件事上的表演大加抨击,使得在雷克雅未克的两国最高级首脑会唔上,美国总统有一种站在被告席上的尴尬。
但苏联人也付出了代价,他们不得不承认曾掩盖了六十年代一次恶性航天事故的真象。
那次航天事故发生在1967年4月23日,当时苏联宇宙飞船联盟1号从太空轨道再入大气层,飞船上的宇航员是科马洛夫,4月24日莫斯科电台发布的那篇暗淡的新闻是这样描述的:“……当地面接应人员打开着陆舱的密封门后,看到舱内已没有生命迹象……”关于这次事故的原因众说纷纭,西方航天专家们大都持以下两种看法:再入时着陆舱的密封失效,宇航员窒息而死;或着陆舱在下降的最后阶段,即在距地面700米左右时发生不可控制的自旋,至使刚被拉出的降落伞缠绕在一起没能张开。
还有许多其它说法,其中有些很富有想象力,但谁也没有把这次事故同当时的一次太阳黑子活动异常相联系。事实上,在太阳黑子活动突然加剧在那段时间内,宇宙员曾走出舱外检修被微陨石损坏的密封蒙皮,当时他们完全暴露在强烈的太阳风之中,而他们只穿着轻便型宇宙服,这种宇宙服没有防高能辐射的铅制内衬。两名宇宙员死于SLER病,被葬在哈萨克共和国拜克努尔的宇航员公墓中,而从此开始,苏联投入巨大的力量研究SLER。没人知道为什么这项研究在近四十年的时间内一直处于高度机密的状态,可能与对核放射的后果研究有关。
研究表明,SLER病有与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极为相似的血象和骨髓象特征,这就是它的名称的由来,但它的宏观症状与白血病完全不同。SLER的病程发展如闪电般迅速,患者在受照射后的48小时内死亡。这也是人类死亡率最高的病:100%!SLER还有一个十分神秘的特征:
机体对它的抵抗力与机体的成长时间成反比,即年龄越小的人抵抗力越强。
SLER病的这种特性与生物基因的全息定律有关,全息定律指出,生物基因的某一点都有包括其它所有点信息的趋向,当基因链被辐射破坏后,全息性可使破损的基因从一块碎片中复原,这就是机体抵抗SLER病的分子生物学原理。机体的全息性在机体诞生时最大,这时一粒精细胞和一粒卵细胞就包括了一个机体的全部信息。但随着机体成长,基因全息性也随着减小,这就意味着人类的年龄越大,基因的修复能力越小,对SLER的抵抗力就越小.
研究者们得出了一个经验公式:
Y <=A?R↑2.5
Y 为可抵抗SLER的机体成长时间,单位为小时;R为辐射剂量,单位为拉德。A为一个小于1的系数,因生物种类而定,人类的A为0.39。SLER在生物界并不普遍,研究者们进行了大量的生物试验,目前为止,只发现黑色挪威鼠和罗猴身上出现过SLER.
SLER是人类所有的疾病中唯一真正的不治之症,因为它的实质是人类的生命之链基因被完全破坏,在可预见的未来,拯救SLER患者生命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把他(她)的全部记忆和意识移植到一个新的身体或人造机体中。但我们大可不必对SLER感到恐惧,因为导致它的辐射强度只在核战争时才会出现,而对于核战争,我们应该是有信心制止的!
两个孩子抬起头,默默地对视着,他们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个午夜太阳和那个发出绿色荧光的世界.
3月2日凌晨,地球处在死星的高能宇宙射线的飓风之中。高能粒子如暴雨般冲击着地球大气层,它们中83%是氢原子核,15%是氦核,1%是电子,剩下1%是种类繁多的重元素粒子。这粒子洪流的很大一部分被地球磁场沿范?艾伦辐射带偏转到两极,又有很大一部分被大气顶部的臭氧层挡住,但仍有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数量射入大气层。这些携带着惊人能量的接近光速的宇宙粒子不会直接到达地面,它们就象冰雹穿过大树一样在疯狂地撞击着大气粒子,产生了次级和次次级射线,使得大地和海洋笼罩在密密的射线暴雨中!
当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时,成群的高能粒子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穿过他们的躯体,穿过组成躯体的每个细胞。细胞中那微小的染色体,如一根根晶莹而脆弱的游丝在高能粒子的弹雨中颤抖挣扎,DNA 双螺旋分子链被撕开,碱基四下飞散。受伤的基因仍在继续工作,但经过几千万年进化的精确的生命之链已被扭曲击断,已变异的基因现在不是复制生命而是播撒死亡了。后来,死星的可见光虽然消失了,但它的高能射线仍源源不断地射来,地球在旋转,使它背向死星的部分也被照射到了,全人类经历了一场他们感觉不到的死亡淋浴.
华华首先从发呆中醒过来,他又拿起了那条打印纸带,"咱们从这个公式中,可以算出多大的人才能活下来."他说着拾起一支铅笔把那个公式抄到那条打印纸的背面.
Y <=A?R↑2.5
“刚才广播里说射线的量有多大?”
“146嗯……拉德。”
“好,这上面说人的A 是0.39,代进去就是……”华华飞快地写着。
Y<=0.39×146↑2.5
“可我看不懂,那个向上的箭头是什么?从没见过那样儿的计算符。”小梦说。
“那是计算机上指数的写法,可以写成……”
2.5
Y<=0.39×146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最喜欢电脑了!”
“我懂点儿了,可146的2.5次方怎么算呢?要是2次方或3次方都好办,怎么是小数次方呢?"
“当然有小数次方!看,写成这样你就懂了。”
Y<=0.39×146×146×√146
“可还是不行!146开平方怎么开呀?”
“12乘12是144,差不多,就算是12吧。”
“好了,我会算了,0.39乘146再乘146再乘12,对吗?你真该当科学家的!”
“那得先活下来再说呢!咱们算吧。”
这里到处都是巨型计算机的终端,但没有一台能为孩子们算出那简单的乘法,只要在键盘上打入算式,屏幕上总是出现这样这样一行字:
BAD COMMAND OR FILE NAME(错误的命令或文件名)
两个孩子只好用铅笔在打印纸上算了起来,Y的最后结果是99758.88。
“这是什么呢?对了,小时!”
“除以24,嗯,再除以365,快!”
得数是11.40。
只有小于11岁的人才能抵抗死星的射线。
孩子们又看了一遍刚才他们亲自向外部世界播发出去的广播稿,这次他们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
……患者的年龄不低于12岁,在12岁年龄组,患病率为89.26%,13岁以上年龄组全部患SLER病,患病率为100%,在此年龄范围内尚未发现任何幸存者。但在11岁以下的年龄范围,患病率为零,未发现此年龄组的SLER病患者……
两个孩子刚刚念出这一段文字,大厦就停电了。这时是下午两点多钟,通讯中心的四壁全是由巨型屏幕组成的,没有与外界相通的窗口,四周巨型屏幕淡蓝色的余辉慢慢暗下去,黑暗把两个孩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黑暗中,孩子们听到了来自外部世界的一阵隐隐约约的尖啸声,大厦巨大的结构在某种强大的外力作用下发出吱吱的轻响。
这时,在外面,由于接收超新星热量不均匀而产生的全球大风已传到了这里,狂风在北京的高层建筑间呼啸;随风带来的被电离的空气在高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霹雳,闪电不时把城市照得一片雪亮;大团大团的黑云从东面扑过来,象巨人的乱发,飞过中天后就太阳烧成火红,在闪电的间隙,可以看到半边天空在燃烧……
华华和小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他们仿佛处于四面都是无际空间的太空之中,他们觉得自己看到了群星和银河。同一时刻,这个行星上所有活着的人都像他们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个无法理解的宇宙,同时面对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将死去,他们都是11岁以上的人。
地球,将成为一个只有孩子的星球!!
五、面对死亡
最先公布灾情报告的是美国。在这之前,各国政府和世界卫生组织都得出了确切无疑的调查数据(在大多数国家,死星刚刚熄灭,灾情调查就已开始),医疗和通讯技术较为先进的西方国家最先得知全部灾情,但都压住不敢发布。这时从各种渠道传出的消息已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这主要来自各医疗机构单独进行的诊断。人们普遍听说了75%的患病率,但对于患病者的年龄界限却知道的很少,或者是知道了不相信,真实的结果确实是太出乎人们意料了。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骚乱象野火一样在世界各地蔓延,最严重的是西欧和北美地区.
最初的骚乱只是集中在医疗机构周围,那时一般人还没想到SLER病,都以为威胁他们生命的是白血病。一时间,象环磷酰胺,氨甲喋呤,阿霉素和强的松这类药物变得比黄金还珍贵。后来,骚乱向更大面积上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失去理智,最后演化成为集体的疯狂,即使神经最坚强的人也不能幸免。政府渐渐无力控制局势,赖以维持秩序的警方和军队本身也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中,甚至政府本身,由于已得知确切灾情,都处于半麻木状态,全人类在经受着文明史上最大的精神压力。巴黎埃菲尔铁塔和纽约的摩天大楼森林下面,成千上万辆小汽车撞成一堆,有的已开始燃烧;欧美的各大机场都因混乱而关闭,美洲和欧洲大陆的空中和地面交通全部瘫痪。在第一个灾情报告发布前,世界各大城市的混乱已到极点,爆炸声和枪声此起彼伏,失火的高层建筑向空中腾起高高的烟柱,到处都是疯狂的人群……面对失控的局势,美国第44任总统不得不下令公布灾情。
灾情公告在美国发布以后,电波传遍了世界,各国政府在以后的三个小时内纷纷公布灾情。当人们从电视和收音机中最后证实了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灾难,并得知留下来的只有孩子们时,疯狂的世界竟很快平静下来。
从黑色日的几个普通人留下来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人们的心态。那时大死亡还没有真正开始,只有大约十分之一的SLER病患者死去,活着的人们大多数还有着足够的体力和清晰的思维。
3月2日 晴
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
我和丈夫紧紧靠在一起,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外面到处都在死人。我的神经实在受不了了,这样下去即使病不死也要被恐惧折磨死的。电视上终于又有了图象,屏幕上可以看到我们熟悉的那个新闻播音员,他病得比我们重多了,竭尽全力想念手中的那张纸,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我看着他,象看着一个垂死的朋友,恐惧全变成了悲伤,我真想把手伸进屏幕去给他倒怀水,我相信现在有十二亿人也在和我一样悲伤而急切地看着他,这悲伤象海浪一样向我们扑来,不知是为了他呢还是为了这场恶梦般的灾难,我大哭起来。后来屏幕上又出现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播音员死去了,女孩儿哭了起来,男孩儿对她说了些什么,但电视上没有声音;后来男孩儿拿起那张纸念了起来,这下那孩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听完灾情报告后,像长途跋涉到最后的人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疲惫的身体和神经松驰下来。以前的几个小时,我们固然为自己担心,但我的心大部分悬在我的小晶晶身上,我千万遍祝愿祈祷,让晶晶别得我们这吓人的病。现在知道孩子能活下去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至于我,既然所有的大人都要死去,我自己的死也就不值得悲伤了。我现在平静极了,真没想到我能如此从容地面对死亡.
但我丈夫就不行了,他浑身打颤,倒在我身上几乎昏了过去。其实他现在并不比我病得重,很大一部分是得知死亡来临时的精神崩溃。以前他在我面前一直以真正男子汉自居,两小时前还对我说“不怕,有我在!”呢。我这么平静也许只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懂得生命的力量,当女人成为母亲时,她就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延续,懂得了死神没有什么可怕的,懂得了她可以和死神对抗,人类可以和死神对抗!只要男孩儿和女孩儿们活下去,这种对抗就可以继续下去,很快又会有母亲,又会有新的孩子,死不可怕!但男人们就体会不到这些,怪不得有人说,世界是女人和孩子的。“咱们为晶晶准备些什么呢?”我伏在他耳边低声问,就象我们要因公出差几天一样。这话刚出口,我的心又痛苦地悬了起来。天啊,这不是说往后整个世界就没有大人了吗?那孩子们怎么办?!谁给晶晶作饭?谁拍着他睡觉?他过马路时谁给看着汽车? 夏天怎么办?冬天怎么办……天啊,托人照顾他都不可能,以后只剩孩子,只剩孩子了!
不,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可不行又怎么样呢?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夏天过完就是秋天和冬天了,天啊,冬天!晶晶的毛衣刚织了一半儿,不写了,我要给晶晶打毛衣……
(选自《遗笔集》,三联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8年版。)
好孩子,饭在电视机边上,吃的时侯一定要把鸡旦汤热热,记住,千万不能喝凉的!
热的时侯要用煤油炉,不要用液化汽炉,记住,千万不要用液化汽炉!热的时侯要把煤油炉放在楼道里,热完记住把炉子灭掉,记住,灭掉! 暖瓶里是开水,塑料桶里是凉开水,喝的时侯把塑料桶里的水兑点儿暖瓶里的热水,记住,千万不能喝水龙头里的凉水!夜里可能会停电的,不要点蜡,你睡着时忘了会吹灭火的,不要点蜡!你书包里有一个手电筒和五十节电池,可能会很长时间没电的,电池要省着用;枕头(左边的上面绣着荷花的那个)下有一个皮箱,里面放着药,治什么病怎么用都给写好了;感冒药可能常用,给你放到外面了,要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不要乱吃药,感冒的感觉是……(这位母亲一直写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辩认的部分就有近六千多字,盖满了她能够得着的墙壁。)
(选自《爸爸妈妈你们去哪儿?》,作者:杨晓冰,教育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7年版)
你长大了要下围棋,不许干别的!(用圆珠笔重重地写在孩子手上。)
(选自《一夜之间我们长成大人》,作者:白林,体育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9年版)
……总统发布灾情报告时,我和父亲正在纽约的家中。那时父亲和妈妈的婚姻已无挽回的希望,两天前,也就是超新星出现的前一天,妈妈带走了自己的东西,把我们留在乱七八糟的家中。
总统讲话之前城市乱到了极点。纽约港有几艘货轮在然烧,曼哈顿此时已一片黑暗,高楼群在火光中摇动着。市内的大部分地区已断电,只有远处的自由女神像是由新泽西州供电的,还在孤独地亮着,面对着这只有火光照亮的城市,我看到她似乎在流泪,在默默地宣布着美国和世界的未日。那时的父亲处于半疯狂状态,在房间中乱砸乱扔。撕碎了价值八千美元的科雷欧的袖珍油画,把他和妈妈在非洲渡蜜月时带回的和我一起成长的仙人掌踏成几段,又砸碎了和天花板一样高的鱼缸……我在一边惊恐地看着他。正当他操起一把消防斧去砍门外的罗伊斯轿车时,我们在电视中看到了总统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发布灾情报告。20分钟后,父亲和这个世界上另外40亿人的死被证实了。这时的父亲却变成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冷静下来,开始计划他那短得可怜的未来,就象从前计划他长长的一生那样,这种心情,就同他在中学毕业酒会上,和揣着经济学博士学位证书走出加州大学校门时一样。他和我开始收拾混乱的家,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门外有汽车的刹车声,接着是我熟悉的妈妈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父亲,我猜想这目光一定使父亲回到了十一年前,回到了德克萨斯炎热的戈壁上,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帮她换下爆了的轮胎。他们哭着拥抱起来,是的,他们不离婚了,他们现在真正懂得了人生,而且懂得并不晚,还有几个小时,如果他们过得好,这将和几年或几十年没太大的不同,都是完美的人生。他们决定到港口去,驾起我们那只心爱的小帆船,穿过那些燃烧的货轮,到海上去迎接日出。这是他们早就想做的事,先是因为忙后又由于两人感情危机一直没去成。我要跟他们去,父亲兴奋地冲我喊到:“你留在家里!不要着急,亲爱的,这世界很快就全是你们的了,到那时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选自《两个太阳》,L.德克斯特,纽约埃利诺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6年版)
……“大力神”运输机从佩扎罗起飞已有十几分钟了,现在我们下方的陆地消失了,代之以蓝色的亚得里亚海。驾驶舱中那个26岁的飞行员痛苦万分,他双手紧握操纵杆,满头大汗,仍无法使“大力神”那巨大的双翼停止摇晃。在机舱中,我一手抓着舱壁上的带子稳住身体,一拿着《圣经》,开始祷告。我面前宽阔的机舱中整齐地堆放着50个银色的袋子,这是总统和其他49个大人物的尸体,作为牧师我在为他们举行海葬,这海葬也同时是为我和飞行员举行的。我翻开《圣经》,念起了《新约全书?哥多林前书?第15章》
“我如今把一件奥秘的事告诉你们。我们不是都要睡觉,乃是都要改变,就在眨眼之间,号筒末次吹响的时侯。号筒一响,死人就要复活成为不朽的,我们也要改变。必朽的总要变成不朽的,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阿门——”
机舱尾部的大门打开了,带着海洋气息的强风吹了进来。我在机舱中开始把银灰色的尸袋一个个推出舱门外。亚得里亚海的落日把在空中的坠落的尸体映成一个个金色的小点这,它们没有向上进入天国,而是向下落去,溶入下面那蓝色的深渊。飞机始向大海滑下去,我们的海葬也开始了,我现在无事可干,就把这些都记下来,装在“黑盒子”里,也许以后有人能从海底捞起它。
(选自《为忘却而写的书》,作者:乔?卡诺斯,罗马,超新星纪元41年版)
公布灾情报告时我正在紫金山天文台,我是在超新星出现后摸黑上来的,作为学校天文小组的一个成员,我很想从望远镜中观察死星。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景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沿着林荫道走过来,看上去象天文台的一个科学家。他竟是在悠闲地散步,一只手还牵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狗!遇到横躺在路上的尸体,他就轻轻地绕过去,好象那只是一堆树叶。“伯伯!”我叫他。
“嗯。你好小朋友!”他一手扶着眼镜打量着我,那神情真象早上散步遇到一个向他打招呼的小男孩儿一样,事实上他也就是在散步。
“你们都要死了伯伯!”我冲他大喊起来,这是不太礼貌,但只有这样才能唤醒他。
“是啊,很遗撼是吧?不过还有几个小时呢,我们还有时间谈谈超新星。”他原来一直醒着。
“现在人们都叫它死星。”我纠正道。
“只有对宇宙视野短浅狭小的蠢人才这么叫它。”
“为什么?!”
“冷静地想想,孩子,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重元素都来自于爆发的恒星。组成地球的铁和硅,组成生命的碳,都是在远得无法想象的过去,从某个超新星中喷发到宇宙中的。
1999A虽然在地球上带来了巨大的死亡,却很可能在宇宙的别处创造出更为灿烂的生命。
超新星不是‘死星’,而是真正的造物主!恒星能创造我们,同样可以毁灭我们,1999A还算客气,它的射线再稍强一点儿,地球上就不会剩下一个人了,或者,只剩下一两岁的娃娃们!现在你们活下来了,人类也就活下来了,我相信,超新星第二次袭击地球时你们已经学会了怎样挡住它的射线,而且那时你们可能已经飞到比人马座更远的恒星了,你们说不定还有意引发一个超新星,使它成为你继续航行的能源呢。
但现在,首先要学会豁达地面对这一切,宇宙中到处都有生和死,抬起头来,朋友,没什么可怕的!”
我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向我伸出手来,他因高烧而呼吸急促起来,但声音仍那么轻松从容:“我走不动了,想在这个椅子上坐会儿。最后一次散步是和一个几小时后的世界主人在一起,我很高兴!我们这些大朋友们交给你们的世界并不完美,走的时侯又来不及给你们准备好交待清,很是抱歉。
不过我们对这个世界已经是尽了力的,就请你们把她接下来吧。好,再见!不,别守着我,走吧走吧,我已没什么事了,你的事才刚刚开始呢!”
(选自《交接世界》,作者:刘欣,人民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5年)
死神阴影下的人们想到了未来,仅仅向想像中的未来瞥了一眼,人们就看到了一个使他们吃惊并不是太坏的世界。人们想到,几个小时之后,世界将只剩下15亿人,这之前威胁人类生存的3P问题:POPULATION(人口);POLUTION(污染);POVERTY(贫穷),将在一夜之间迎刃而解。
大人们留下的工业和农业体系,即使只运行起三分之一,也可毫不困难地满足孩子们的一切需要。孩子将生活在一个现在无法想象的富足社会中,他们永远不必为生活物质而奔波,从而有更多的时间从事科学和艺术。孩子们有足够的生存空间,这使得战争成为令孩子们无法理解的大人们的专利品,至少在今后的一百年内,世界上不会有战争。孩子们有足够的生产力和物质基础来建立一个完美的政体,那是一个大人们在梦中都不曾见到过的美好社会,是乌托邦中的乌托邦……是的,那是一个理想世界,最重要的是,那个世界并不遥远,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来临!几千年来人类苦苦寻求的幸福的彼岸,竟是这样突然到来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最神奇的时刻,充满死亡的世界竟然欢腾起来!
动人的欢乐景象几乎同时在世界每一个有人的地方出现,但在那一时刻,即使是在偏僻的海岛和山村人们也都狂欢起来。这并非是即将到来的死亡使人们失去了理智,恰恰相反,每个11岁以上的人这时都在清醒地思考着生命和宇宙。超新星纪元的一个历史学家写到:“这一时刻,每一个11岁以上的人都成了哲学家和诗人。” 在那个神秘的时刻,地球各个角落的几十亿个头脑似乎同时产生了一个思想,这个思想不能语言来表达,只有置身于那一时刻的人,而且他(她)的年龄必须在11岁以上,才能理解它。在那一时刻,几乎所有的人突然都产生了一种新的感觉,就象新鲜的血液在一瞬间涌遍全身。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的可怕之处,所有的人都无法理解自己刚才的恐惧,人们想想刚才阴郁的心情,就象清晨想起昨晚的恶梦一样。11岁以上的人们都觉得自己正在走向一场无限长的睡眠,与平时入睡前不同的只是,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一种强烈的乐观情绪。在他们面对几小时后那无边的黑夜和宁静时,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感觉就象一个在炎热的盛夏初次到大海边的人,脱光了衣服,惊喜而略带恐惧地向迎着向他滚来的清凉海浪走去时的感觉一样。在大陆和岛屿上,人们欢笑着迎接死亡,到处都可以看到跳舞的人群,已没有力气站起来的人们就靠在一起唱着歌,商店里的酒都被拿光了……地球在黑天鹅绒般的宇宙中缓缓地旋转着,不时有陆地和海洋隐没于太阳的阴影中,那一部分的人们都在惊喜地赞叹着晚霞的壮丽。再往这颗行星的阴影深处,有无数个小小的光点,那是人们在黑夜中燃起的篝火,有些区域甚至出现焰火;在这个巨大球体的另一边,不断地有陆地和海洋转到阳光中来,那里的人们都对着初升的太阳发出一阵欢呼声,随着地球的转动,阳光引起的欢腾象一道长长的波浪,横贯广阔陆地上并气势磅礴地沿着阳光的前锋涌去……
公元世纪的11岁以上的人们就是这样告别了这个蓝色的行星。
这时在亚洲大陆上的那座巨大的A形大厦顶端的两个孩子并不知道这一切。华华和小梦在黑暗中呆了不到一分钟,发现有一面巨型屏幕又发出微弱的白光来,开始孩子们还以为那是屏幕的余辉,但那白光居然越来越亮,很快屏幕从中央始显出图象来,那是一片城市的高楼群。
图象的面积渐渐扩大,孩子们看到了天空,看到了下午的太阳,那太阳不时被大风吹动的云絮遮住。终于他们明白了,那一面屏幕正在变得透明,变成一面宽大的透明玻璃,他们从这扇新出现的落地窗中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城市的一大半。
华华想到这可能是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的晶格感应屏幕,只要电流消失,这种屏幕就成为全透明的。
他们吃惊地发现自己竟上了这么高,下面的一切已无法看清细节,从空中的乱云和下面迷蒙的沙尘他们才知道外面在刮着大风。小梦看到了一只鸟,被风中翻滚着,从远远的下方掠过去。
断电之后,新闻大厦就和外部完全隔绝了,呆在这近二百米的高处,永远不知道下面在发生着什么。华华和小梦决定下去。
他们从大屏幕上的那扇半开着的门走了出去。外面走廊很黑,倒在走廊中的那个人绊了华华一跤,他站起来,紧抓住小梦的肩膀,两个孩子在黑暗中吓得阻哆嗦,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向前迈出第一步。
两个孩子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们在黑暗中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那儿。电梯的门闭得死死的,他们这时才想到,因为没电,即使开了门,电梯也动不了。于是他们寻找步行的楼梯,由于这里很黑,两个孩子只能贴着墙摸。终于他们摸到了一个不大的门,转动把手后门无声地开了。
他们的眼前亮了些,原来走进了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光是从房间的一个窗子透进来的。
房间没有人,到处堆着稿件之类的纸张和大摞大摞的书,还有一堆从一个开着的大钢柜子中滚出的录音带。房间正中有一只办公桌,一只工作台灯从桌上的纸堆中探出头来;窗子旁边还有一张床。
这可能是通讯中心值班人员的休息室。他们正要退出去,看到了在办公桌的一只拉开的大抽屉,里面满满地放着一袋袋方便面,这时孩子们才想起自己已饿得厉害,就走过去各自撕开一袋方便面卡吧卡吧地吃起来。华华又看到了墙角有一个自动热水器,就拿了一个杯子接了一杯水,那水还是热的。吃完了以后,他们又在房间中翻找起来,在床上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一个手电筒。孩子们正要从进来的那个门出去时,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小门,他们打开那个小门后,谅讶地看到外面就是通讯中心大厅! 这又是在大屏幕上开的一个门,他们走过去把门关上后,门的一面立刻成为屏幕半透明的一部分,结合处连缝都看不出来。
孩子们再次从大厅中走出,继续寻找下去的楼梯,他们在手电光中找遍了整个走廊,又发现了一个厕所,但除了电梯外没有找到任何出口,那两个电梯是从这个巨型建筑顶端下去的唯一通路。
“碰开电梯的门!”华华挥了一下手电说。
“咱们就是进去了,它还是动不了呀。”
“把电梯的底再弄开个口子。”
“干什么?”
“那电梯是斜着升上来的,它的轨道也一定是斜的,咱们顺着那轨道滑下去!”
“胡说八道,那真是疯了!”
“其实那很容易的,在学校我们常常从楼梯的扶手上往下滑,一点都不费劲儿,我敢说你也能行,真的!”
“可……现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方便面,够咱们吃好几天的,咱们干嘛那么着急下去呢? 咱们再等等。”
“有什么可等的?永远不会有电了。唉——”
“可下面……下面能有什么呢?”
是啊,下面能有什么呢?下去又怎么样?
华华放弃了他那疯狂的计划,和小梦一起又回到了中心大厅。他们把大厅和走廊中那五个死去的人远远地抬到走廊的另一端的电梯门口,这项工作使孩子们精神近于崩溃,但他们还是干完了。他们在关上中心大厅的门以前用手电朝走廊的另一头照了一下,看到那五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已被滚滚的蒸汽吞没了
通讯中心大厅十分安静,那四面巨大的屏幕象四块半透明的宝石,把这里和外部世界隔开了,在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时刻,两个孩子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呆下来的地方。
六、玫瑰星云
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坐在大厅的地板上,他们面前是那面已变成透明落地窗的大屏幕,透过它可以看得很远。下面是北京的建筑群,再往远处是一道山脉,看不清山的细节,它只是一道呈均匀深蓝色的屏障。山脉只占了一半视野,另一半是黄绿色的大地,直伸到目力可及的天边。这时风已停了,黑色的积雨云从东南方涌过来,阳光仍然射下来,使得下面的城市在黑云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明亮,仿佛是建筑群本身在发光。
这时,死神的黑浪正在席卷外部世界。
华华和小梦默默无语,他们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回味他们踏上那列火车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一遍遍地回想着这两天来的分分秒秒,终于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出了那个判断。
他们不是在梦中。
于是,两个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所有大于11岁的朋友熟悉的面孔,失声痛哭起来。
15亿11岁以下的孩子将被孤孤单单地抛在世界上,他们将目睹所有的大人死去,然后,小男孩和小女孩们站在这颗小小的行星上,围绕着他们的,是宇宙无边无际的夜海,那时他们就是喊上一万声妈妈,也得不到一声回答。这不是以往那些温暖而甜密的夜晚,那些夜晚,不管刮着多大的风,下着多大的雨,不管夜是多么寒冷多么黑暗,听到孩子们的呼喊,妈妈总会来到他们身并把他们抱在天堂般的温暖怀抱中。但现在,妈妈没办法了,孩子们扎起的美丽的小圣诞树不能为妈妈挡住死星的光,妈妈只能和爸爸一起走了,而且时间那么紧,来不及为孩子做什么就走了,孩子们只好自己踏上那艰险莫测的人类旅途。
华华和小梦哭啊哭,忘记了时间,悲伤像大海一样淹没了他们。后来他们不再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抽泣着,这时,一阵轻响使他们抬起头来。
那是雨点打在落地窗,或者说透明屏幕上的声音。雨下起来了,只是蒙蒙细雨。天已黑下来,下面的一切全笼罩在雨中的暮色里,看上去只是一片毛绒绒的灰色,很快这灰色变成了黑色,夜来了。
后来,雨大了起来;后来,天空又出现了闪电,在闪电中,外面仍是雾蒙蒙一片,看不到下面的世界正发生着什么;后来,好像又刮起了大风……再往后华华和小梦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个孩子在一个终端机工作台下面依偎在一起,睡着了。这是一场无梦的睡眠。雨水在透明屏幕的外侧汇成一道道小溪流下去。时间也在流动着,像透明的雾气无声无息地穿越宇宙……
两个孩子同时醒来了,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仿佛沉在夜之海的海底。他们是被冻醒的,大厅中已变得很冷。“那个房间好像有被子。”华华搂着小梦冻得发抖的小身躯说。“对。手电,手电呢?”小梦的上下牙打着战。华华从身边摸索到了手电并打亮了它,手电光中,终端机的影子在四周晃动着。“什么时间了?”“我看看,两点四十八……啊!”华华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双眼死盯住手腕上的电子表。“啊!”小梦也失声叫了一下,她和华华一样,明白了两点四十八分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
从超新星1999A出现到现在已50个小时48分,SLER病患者的生存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现在世界上已没有大人了。
外面的风和雨都停了,夜空中闪动着几颗晶莹的星星,仿佛是在宇宙的夜海中看着这个世界的几个瞳仁。
华华扶着小梦站了起来,两人很快又摔倒了,孩子们的双腿因寒冷和久压已麻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能互相支持着向与大厅相通的那个小房间走去。没走多远,华华手中的电筒被一台终端机碰落在地上并摔灭了。华华一手扶着小梦,一手在地板摸索,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电筒,但无法使它重新亮起来。
大厅中,寒气和黑暗均匀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寒冷而沉重的无形物,把两个11岁的孩子紧紧包围起来,好像要把他们压死。
“华华,我怕呀!”小梦哭了起来,但她不敢大声哭,因为她的声音会在大厅中回荡,同黑暗和寒冷一起折磨着她的神经。
两个孩子摸索着走到了把大厅和小房间隔开的那面大屏幕那儿,在黑暗中摸着那光滑冰冷的玻璃墙壁,但无法找到那已和屏幕连为一体的小门。他们只好返回去,打算从大厅的大门绕到小房间里。在这寒冷的黑暗中,这真是一段艰难的路……突然,一阵强光亮起,两个孩子失声惊叫起来并捂着了眼睛。其实那光并不强,只是因为孩子们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在一瞬间出现的光亮。光是从大厅的整个天花板均匀地射下来的。同时,所有的终端机屏幕都绿幽幽地亮了起来,每个屏幕上都显示出开机自检时飞快变化的内存字节数,并发出悦耳的滴哒声。
透过那面透明的大屏幕可以看到一幅神奇壮丽的景像:北京已变成一片灿烂的光海!
来电了!!
"天啊……"
"孩子们把发电厂开起来了?"
"不会吧,发电厂哪有这么好开的?"
……
空调系统无声地开动了,大厅中暖和起来。透明的那面大屏幕仍然保持着透明,让孩子看到下面那让人心醉的城市光海;另一面大屏幕上却出现了这样的显示:
主机及外围设备自检完毕,主系统正常启动。
A——通讯系统。
B——播放系统。
若要启动以上两个分系统,请在1号终端上键入相应的字母。
事实上,这时地球上没有一座发电机在运转。直到18年以后,超新星纪元年轻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们才找到了这神秘电力的来源。
早在1967年,英国剑桥大学的贝耳和休伊什就发现了脉冲星,那种星体以极短的规则脉冲发出射电波,首次发现的那个脉冲星射电脉冲的持续时间是精严格的0.016秒,间隔时间是1.33730115秒。这种奇特的星体如同宇宙之海中一座醒目的灯塔,事实上当时的研究者们正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把建造这座宇宙灯塔的超文明生物称为“小绿人”。1968年,设在美国西弗吉尼亚州格林班克的国立射电天文台的天文学家们找到了那颗脉冲星,这颗脉冲星处于著名的M1星云,即蟹状星云中,而蟹状星云是1054年那颗超新星的遗迹,所以,脉冲星是超新星的残骸。这种残骸是一个致密的小球,这个小球的直径可能只有几十到几百公里,但它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密度:达每立方厘米10的14次方克,也就是说一茶匙脉冲星上的物质重达十亿吨!这种致密星体可以发射出巨大的能量,至于它的能量为什么以脉冲形式发射出来,至今未找到解释,只是有种猜测:脉冲星的表面有某种"热斑",能量从"热斑"上发射出来,这情形犹如一辆警车顶部旋转着的警灯,每当这束辐射扫过地球,我们便观测到一次光脉冲和射电脉冲。1054年的超新星残骸,以及后来发现的许多频率不同的脉冲星,与我们的距离都以百万光年来计,遥远得无法想像,它们发出的射电脉冲都是只有大型射电望远镜才能检测到的微弱的射电闪烁。但死星1999A距我们只有8光年,当它的残骸在它爆发后的51小时开始辐射电脉冲时,太阳系所接收到的能量是巨大的,而地球,就淹没在这能量的海洋中。这种能量是以电磁脉冲形式出现的,脉冲的每秒钟出现54次,所以,地球表层空间里充满了频率为54赫兹的强大的交变磁场,世界电力网的所有线路均处于这个交变磁场中,所以感应出了强大的交流电。电流感应主要发生在较长的高压输电线上,经各级变电系统变换后输送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有很多变电系统烧毁了,但大部分都适应了超新星送来的电流,重新驱动了这个世界。强大的电流向所有的发电厂反送,把这些人类在过去百年间建成并赖以生存的能源设施大部分烧毁了。但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损失,以后的世界再也用不着发电机了,只要架设一条足够长的线路,就可直接从空间取得电能。死星杀死了地球上三分之二的人,却给以后的人类带来了无尽的能源。
但这充满空间的强大交变磁场也带来了很大的问题,虽然这些问题与它带给人类的利益相比微不足道,也足以让孩子们头疼很多年。比如铁路,同高压输电线一样是很长的感应体,在1999A的电磁脉冲到来之时,铁轨立刻变成两条携带着强电流的导线,铁轨接头处迸出的电火花使漫长的铁路线变成一条望不到头的火龙,在各个车站中,通入强电流的内燃机车相继起火爆炸……当两个孩子走近透明屏幕向外看去时,这场由超新星奏起的宇宙交响乐最后一个,也是最壮丽的一个乐章出现了:在两天前超新星爆发的那片空间,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发光星云!这是超新星爆发后留下的尘埃,这尘埃在1999A 出现后就已存在,但直到现在1999A的残骸发出的高能电脉冲激发了它,使其在可见光波长发出同步加速辐射,人类才能看到它。这个突然出现在宇宙中的大星云呈放射状,形状像一朵玫瑰花,以后人们就把它称为玫瑰星云。它十分巨大,一端在半空中,另一端已接近地平线。玫瑰星云在苍穹中发出庄严而神秘的蓝光,这光芒照到大地上后就变成月光那样的银色,但有两个满月那样亮,照亮了雨后大地上的每一个细节,使下面城市的灯海暗淡了许多。
两个孩子站在这座A型建筑高高的顶端,凝视着宇宙中发着蓝光的大星云,这是古老恒星庄严的坟墓和孕育着新恒星的壮丽的胚胎。两个小身躯被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光。
从此,玫瑰星云将照耀着人类历史,直至这个继恐龙之后用智慧统治地球的物种毁灭或永生。
玫瑰星云很快达到了最大亮度并保持恒定,这是公元1999年3月4日凌晨3点整。
超新星纪元开始了。
接过世界
一、纪元初两小时
超新星纪元第1分钟(3点00分钟至3点01分钟)
华华和小梦站在透明屏幕前,面对着大地上灯光的海洋和太空中壮丽的玫瑰星云,茫然地打量着大人们给他们留下的这个世界。
超新星纪元第2分钟(3点01分钟至3点02分钟)
“啊。”华华说。
“啊。”小梦说。
超新星纪元第3分钟(3点02分钟至3点03分钟)
“现在只剩咱们了?”华华问。
“只剩咱们了?”小梦问。
超新星纪元第4分钟(3点03分钟至3点04分钟)
“以后会怎么样呢?”小梦问。
“是啊,会怎么样呢?”华华问。
超新星纪元第5至10分钟(3点04分钟至3点10分钟)
“现在能下去了!”小梦突然想到。
“对,下去!”华华拉起小梦的手向大厅的门口跑去。
在冲出大门前的一刹那,两个孩子几乎同时想到电梯门口还有五名死者,当他们想停住脚步时已冲到了门外。孩子们大吃一惊:电梯门前那五名死者已经不见了,只看到那里有一堆衣服和五双鞋。孩子们并没有害怕,这个时候他们倒希望死去的大人们真的变成灵魂飞走,那样的话他们在这个星球上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他们走过去,轻轻地动了一下那堆衣服,发现衣服下面有一堆深黄色的粉未,衣服一动,那干燥的粉未就像尘土一样荡起了一些。
“你还记得那条打印纸上写着什么吗?‘包括骨髂在内的全部有机体脱水并离解。’”华华指着那粉末说。
“你是说,高烧把他们烧成面儿了吗?”
“是的,那些人们都成这样的面儿了,挺像土的。”
“我好像记得爷爷在病重的时侯说过,‘来自黄土,归于黄土’……”
“这样也好,要不咱们得火化很多人呢!”
电梯门上的指示灯都亮了,华华按了一下箭头向下的按钮,电梯门很快滑开。露出里面那光洁明亮的小空间。就在小梦向里走的时候,华华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把拉住了她。
“咱们下去干什么呢?”
“下去……下去才能知道下面现在是什么样儿呀?”
“可我们现在在这个国家最大的通讯中心里,这里是同全国和全世界连着的!”
“可我们在这里什么都不会知道的,连个电话都没有,只有那些没用的电脑。”
“那是电脑终端机,真正的大电脑不知放在大厦的什么地方,我们看不见的。”
“没用的终端机。”
“你怎么知道它们没用呢?走,咱们回去。”
超新星纪元10分钟至30分钟(3点10分至3点30分)
华华拉着小梦穿过走廊又回到了中心大厅,他朝那面显示出大字的巨型屏幕一指:“看!”
A——通讯系统
B——播放系统
若要启动以上两个分系统,请在1号终端键入相应的字母。
“嗯,咱们打一下A试试?”小梦说。
“对的,大人们留下来这样好的机器,不用才傻呢。”
他们走到1号终端机那儿,看到这个终端机的小屏幕显示着和大屏幕上完全相同的内容。华华轻轻地按下了A键。什么地方的蜂鸣器轻轻地响了一声,小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显示:
通讯系统正常启动。
共检测到129564367个通讯接口。
其中同步并行接口29300000个,包括16300000个微波接口,12700000个光纤接口和300000个激光接口。
其中异步串行接口20264367个,包括10159239个有线接口和10105128个微波接口。
接口8841,598A,FF32,5D84奇偶校验发现错误,其它接口均正常。
处于呼叫状态接口数:0
刚才亮着的巨型屏幕上字迹消失了,由上至下显示出一幅巨大的全国地图,这幅地图十分细致精确,虽然地图的高度有三米多,宽度有十米左右,上面最小的图符和地名文字只有普遍印刷体那样大,即使贴着屏幕也只能看清下面一部分,华华猜想要想看地图的细部,可能需要借助某一终端机把这一部分放大。
错综复杂的发光细线布满了大厅的这一面墙,形成一个色彩和图形的奇观。
两个孩子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任何动静,大地图上,标志着北京的小星星在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华华在1号终端屏幕上乱按一气,他每按一下,终端发出嘀的一声,但屏幕上没有任何反应。看看其它的终端,有几个屏幕上滚动一行行费解的代码,大部分仍纹丝不动。
“我们还是下去的好,反正有电梯,想再上来也很容易的。”小梦说。
华华很不情愿地和小梦一起走出大厅,再次来到电梯门前,这时电梯门已关上了。小梦按动箭头向下的按钮把门打开,两个孩子跨进电梯,电梯门开始从两边合上。如果这两扇自动门合的快一些,以后的历史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但由于电压不足或是过高,门滑得很慢,华华突然像触电似地抖了一下,然后一把拉起小梦,飞快地冲了出去,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了。
华华刚才听到中心大厅中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超新星纪元30分钟至1小时(3点30分钟至4点整)
铃声是从1号终端中传出的,他们发现终端工作台上凸现出了五个小长方形,那是五只精致的平板式话筒,华华和小梦各拿起一支,那话筒并没有导线与终端机或工作台相连。终端屏幕上的显示变成了这样:
接口79633呼叫,处于呼叫状态接口数:1
如要与此接口通讯,请键入R……
华华打了一下R键后,小梦摇了他一下,提醒他看巨型屏幕上的大地图,有一根长长的发着红光的细线把北京和上海连了起来,细线的中点标着这条通讯通道的号码:79633 与此同时,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在华华和小梦手中的话筒中同时响了起来。
“喂,北京!北京!喂,北京吗?!有人吗?……”
“有人!这儿是北京!”
“你是小孩儿,大人,有大人吗?”
“这里没有大人了。”
“哪儿都不会有了是吗?”
“是的。你在哪儿?”
“我这儿是上海,我在家里呢!”
“你那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说外面吧?我不知道,从窗户里看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得见天上那块亮云吗?”
“亮云?我们这儿满天都是云,下雨呢!云上面透下蓝光来,真吓人呢!”
“喂,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你是北京啊!”
“……”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终端显示:
接口5391呼,呼叫接口数:2
若要中断现通讯流程并转向5391,键入R……
大地图上,又一条红色亮线从北京伸出去,终点在黄河边的一个城市,那是济南。华华第二次按下R键,千里之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孩子带着山东口音。
“北京!北京!我们要北京……”
“这儿是北京!”
“哈,通了!”这一句显然是对他周围其他孩子说的,华华和小梦听到一阵嗡嗡声,一定有不少孩子挤在电话旁。
“喂,北京,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你们怎么了?”
“我们……大人们走以前把我们集中到这里,可现在没有人管我们了。”
“你们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
“在学校里,我在办公室中打电话,外面有五百多个同学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然后那孩子显然又转向身边的人说:“北京说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立刻又有几个比较小的声音传了过来,“连北京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那里也和咱们这儿一样,只剩孩子了。”“真的没有人管我们了!”“是啊,现在还能有谁呢……”
“大人们没跟你们交待什么吗?”这个声音和刚才那个不一样,显然是又一个孩子抢过了话筒。
“没有,什么也没交待。”
……
铃声又响了,大地图上立刻同时增加了三根红线,分别把西安、太原和沈阳同北京联接起来,这时地图上红色亮线已有五根,每根亮线的中部都标明相应的接口序号,终端屏幕上显示:
处于呼叫状态的接口数:5
若要与其中X号接口通讯,请在1 号终端上键入R(X)
华华打入了RX,终端机警告似地鸣叫了一声。
接口序号错,请重新输入……
“那个X是代表红线上的号码。”小梦提醒说。
华华抬头看了一下,连接沈阳的那条红线的序号是49682,于是他在键盘上打入R49682,并按了一下回车键。大厅中响起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哭声,听声音她只有三四岁。
“呜呜,喂,呜呜呜呜,喂……”
“我是北京,你怎么了?!”
“我饿,饿,呜呜……”
“你在哪儿?”
“在家……家,呜呜呜……”
“爸爸妈妈没给你留下吃的?”
“呜呜,没有。”
一直没有和外界说过话的小梦像个小阿姨似的对那个看不见的小女孩子说:“好孩子,别哭,你好好找找,啊?”
“找……找不到。”
“胡说!你家电话都有,能没吃的?!”华华大声说。
“天啊,你会吓着她的!”小梦捂住话筒瞪了华华一眼,接着对那小女孩儿说:“好孩子,你到厨房到找找,肯定会有吃的。”
话筒中没有声音了,华华又急着想接通其它序号的通讯口,但小梦坚持要等着。不一会儿,那小女孩儿又哭着回来了。
“呜呜,锁着,呜呜,门锁着……”
“那……你想想,每天早晨去幼儿园以前,妈妈从什么地方给你拿吃的?”
“幼儿园早上吃油饼。”
“嗯……星期天呢?”
“妈妈从厨房中拿吃的,呜呜……”
“真要命!每天都是从厨房中拿吗?”
“有时吃方便面。”
“对了,知道方便面在哪儿吗?”
“知道。”
“好极了,快拿来!”
话筒中又没声了,很快有嘶嘶啦啦的声音,“我拿来了,饿,呜呜……”小女孩儿说。
“吃啊!”华华不耐烦地说。
“袋儿……袋儿开不开。”
“嗨,真笨,咬住一个角儿,用手使往下拉!”
“天啊,她咬得动吗?!她现在可能正换牙呢!”就在小梦正要告诉她怎么开方便面袋时,话筒里嘶啦响了一声,接着是卡崩卡崩咬方便面的声音。
“不,别那样吃,你看看暖瓶在哪儿……”
那小女孩儿对小梦的声音全不理会,只顾自己卡崩卡崩地吃着。华华又要接别的地方了,当他抬头在大地图寻找红色亮线的号码时,吃了一惊。
红线已增加到十几条,还在飞快地增加,它们大多是从大城市发出,有的城市中伸出两条,所有的红线全部会聚到北京。终端屏幕上显示的正在呼叫的通讯接口已达五十多个(地图上并未完全显示出来),而且那个数字在跳动着向上升。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当他们想起再接通一个城市时,地图上的红色亮线已无法计数,显示的呼叫接口已达一千三百多个。
全国的孩子们都在呼叫北京!
超新星纪元1小时至2小时(4点至5点)
“喂,北京!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
“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让我不要乱跑,在家里等着……”
“他们肯定没对你说自己还会回来。”
“嗯,没。”
“那么听着,他们回不来了!”
“啊?!”
“出去看看,找别的小朋友去,去吧。”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别哭,你多大了?”
“妈妈告诉我,三……三岁,呜呜……”
“听着,别要妈妈了,妈妈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呢,到旁边的房子里去找哥哥姐姐们……”
“北京吗?有人!太好了。我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了,现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刚睡醒,外面好奇怪,没人,天上有一大朵那样的云。”
“那你就好好看看那样的云吧。”
“喂,北京!北京……”
“喂,北京,我们这儿怎么办好呢?栏里的那些奶牛三天没挤奶了,鼓得胀胀的,憋得叫呢!”
“你们挤不就是了。”
“我们在挤呢,可人不够啊!”
“小牛,有小牛吗?”
“有啊。”
“把它们放进去不就得了,笨蛋!”
……
“喂,北京!作业什么时侯交?”
“什么?!”
“我们集中到这儿以后,老师给留了好多好多作业,让我们困了就睡觉,醒着就做作业,不要到外面去,哪儿都不要去。然后他们就走了。”
“你们那儿有吃的和水吗?”
“有。我们是说作业……”
“见鬼,现在随你们便了!”
“喂,北京,听说没大人了是吗?”
“是的,没了……”
“喂,北京,谁管我们呀?”
“自己管吧!现在都靠自己了!”
“喂,喂!喂!!”
……
在半小时之内,华华和小梦接了许多这样的电话,但还不占呼叫接口总数的百分之一——现在已有八千多个通讯接口在呼叫北京,地图上的红线密密麻麻。两个孩子开始有选择地通话,听头几个字不重要,就立即转向别的。
“喂,北京!这里不好了,油库着火了,那些油罐紧挨着铁道,铁道通了电,它们就炸了!着了火的油跟一条火河似的,向这面流呢!马上就流到我们镇子了!”
“听着,让镇子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撤出去!”
“那……镇子不要了吗?”
“不要了,快!!”
“这……我们的家……”
“这是命令!北京的命令!!”
“……是!”
“喂,北京,这里是东陵口抽水蓄能电站!”
“抽水蓄能电站?是不是那种电多了就把水抽上去,没电时用抽上去的水发电的电站?”
“对!现在五台发电机全都带着水轮机倒转,水轮机都成了水泵,水都抽到坝上去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坝上的水已经是满的,很快就要漫出来了。”
“那又怎么样呢?”
“真浑!找大人来!”
“你才浑,现在没大人了!”
“水一漫坝,坝就要垮了,大水就会冲下去,下面城市里有几万个孩子呢!”
“你肯定坝会塌?!”
“费话,我爸爸是这儿的总工程师!”
“你现在在哪儿?”
“在总控制室。”
“你面前有一大片按钮是吗?”
“是的,还有电脑键盘,监视屏幕……可你快说怎么办好呀,水位警报已经响了,再不走我也完了!”
“你不能走!听着,按按钮,把最上面一排挨个儿按,然后再按下面几排,都是挨个儿按!”
“可……这不对的……”
“别费话!按!!”
话筒中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卡卡声,这声音响了十八下之后,传来一声机器的怪叫,接着是一片电火花的劈啪声。
“天啊,出事故了!”
“还在抽水吗?”
“不,好像把冷却系统关上了,发电机在冒烟呢!这不行……”
“不准再动!”
“可……天啊,坝上水在向回流,要打飞车了!”
怪叫声震耳欲聋。
“全烧了,呜呜,全烧了!你个王八旦,你把爸爸的发电厂弄坏了,全弄坏了!他非揍死我不可,他走以前让我守着这儿的!你个王八旦!”
“不会的,谢谢你。”
“北京,喂!我们这里暖气全停了,房子里冷得要命!”
“等等吧,天一亮就会暖和的。”
“天亮也暖和不了多少,这个时节不能没暖气的呀!”
“你是哪儿?”
“哈尔滨。”
“那……想法找些电炉,你们只好点电炉了,再多穿点儿。”
这时,向北京呼叫的通讯通道已猛增到十多万个,地图上只能显示那些计算机认为级别较高的红线,即使这样,整个地图几乎全被红线盖住,不断有新的红线代替了旧的。华华和小梦又收到了更让人揪心的消息。
“喂,喂!北京!总算要通了,你们他妈都死了?!为什么丢下这儿不管?!”
“你才死了呢?我们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们听听!”
话筒中传来一阵喧响……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小宝宝们在哭!”
“有多少?!”
“数不清,至少有近千个,你们把他们丢在这儿不管了?!”
“天啊,你是说那里集中了近千个小娃娃?!”
“他们最大的也不到一岁,最小的还没满月!”
“有多少人照顾他们?”
“我们只有十多个人,大部分还是听到哭声后赶来的!”
“大人们走时难道没有留下留下孩子照看他们?”
“不知道,听说留下了几百个女孩子,但汽车把她们拉错地方了。现在这里就我们几个!”
“天啊!听着,天啊,首先派出一半人去找别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行,让他们来照顾这些小娃娃!快,最好到广播站去广播!!”
“是!”
“娃娃们哭什么?”
“饿的?渴的?我们不知道。我从家里拿花生米来,他们不吃。”
“真混旦,你给小娃娃吃花生米?!他们要吃奶!”
“我哪来的奶?!”
“周围有商店吗?”
“有!”
“进去找,会有奶粉的,另外麦乳精什么的也行!”
“那……我们就得砸开商店门了,这行吗?”
“行,绝对行,要快!”
……
这个消息使华华和小梦的心痛苦地悬着,他们听着千里之外传来的那一片婴儿的哭声,嘴唇咬出了血。在这个通讯接口上他们等了很长时间,直到那里已集合了四百多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并且那些小娃娃们都喝到了奶,哭声消失,才稍稍喘了口气。
“不,这不行!”小梦哭喊着,抓住华华拼命摇晃,“全国还不知有多少群小娃娃没人照顾呢!单个儿的更多了,天啊,怎么办呢?快打电话呀!快!呜呜……”
“你别哭,哭有什么用?打电话,打得过来吗?!”
终端屏幕上显示,这时呼叫北京的接口已以惊人的速度急增至三百万!!铃声早就不再响了,否则将响个不停。终端机机上曾显示出打入RALL命令可以进行所有通道同时放大,华华键入了这个命令后,立刻和小梦一样捂住了耳朵。
一阵巨大的音浪在大厅中回响激荡,如同大海的狂潮一样,一阵高似一阵。几百万个声音都在重复着相同的两个字。
“北京!”
“北京!”
“北京!”
“北京!”
“北京!!”
……
就在华华和小梦一愣神的时间里,呼叫的接口数又猛增了一百万,达到四百万个!那来自整个国土各个方向的声浪仿佛要把这个大厅吞没。小梦失声惊叫着,华华急忙照终端屏幕上的提示键入RSTOP命令,中心大厅中立刻安静下来,而两个孩子的神经在那声浪中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重新开始一个挨着一个地和几百万个呼叫者通话。
在这些呼叫北京的孩子们中,有三分之二是通过由程控交换机转接的长途公共电话,三分之一是借助于各地国家机关、企业甚至军队的微波和中长波通讯设施,还有少数是通过刚刚启用的卫星中转的激光束通讯。
这些通讯使华华和小梦知道了这个广大国土上的孩子们现在正面临着的问题:大部分的报警和呼救都是因为火灾,这些火灾绝大多数是由电网故障引起的。火灾的的范围都还没有发展到很大,大多数火区的孩子们都已经或正在安全撤出来。北方的城市中供暖系统普遍停了,这使那些地区的孩子们面临很艰难的处境。所有城市的供水系统都瘫痪了,这在现在还问题不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将慢慢显示出来。但像以上那样的报警电话只占少数,大部分呼叫北京的孩子都是为了同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最大的危险来自孩子们本身。只有很少的地区集中了孩子,但也都是分片集中的,最大的集中群也只有六千多人。各个集中群之间没有联系。年龄较大的几个集中群(8岁以上)已趋于稳定,但普遍没有一个有效的机构来领导;而年龄较小的(5岁以下)和年龄混杂的集中群则全部处于动荡状态,他们无法解决眼前面临的各种危机(食物,水,住所,火灾和疾病等),随时都会解体;最危险的还是那些年龄最小的集中群,他们全是幼儿甚至婴儿,虽然大人们走时都安排了年龄较大的孩子来看护,大部分是两个或更多大孩子看护一个小娃娃,但那些小看护者们在精神上被昨天的大死亡完全击倒了,他们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更照顾不了他们所看护的几百甚至几千个小娃娃了。从总的情况来看,以上的那些孩子们情况还算好。在这块广阔的国土上,散布着超新星灾难后留下来的三亿多11岁以下的孩子,他们的百分之九十仍处于分散状态,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们中的一半年龄在5岁以下,不具备应付危险和事变的最起码的能力,特别是那些3岁以下的孩子,连在封闭环境中独自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大死亡之后的寒夜和太空中出现的那朵巨大而怪异的星云使孩子们不敢离开家一步,只能在寒冷和恐惧中发抖。从整体上来说,国土的各部分已没有任何联系,此时的国家就像一个已剥去外壳,只有一层软软的薄膜包着的生蛋,抗不住任何灾难,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在广阔的国土上,除了那些通过各种通讯设施呼北京的孩子外,几乎所有5岁以上的孩子都守在电视机和收音机旁,但什么也收不到。三亿多孩子像三亿多只失群的羊羔,虽然天正在亮起来,他们的恐惧感和独孤感却越来越深,以下是两个孩子在30年后的回忆:
当时在客厅里有五个孩子,我最大,6岁,其余4个都在5岁以下,都是这单元过来的。现在的年轻人会问我们:那时你们都在一夜间失去了双亲,真没法想像你们会悲伤成什么样子。其实,当时压倒我们根本不是悲伤,而是孤独和恐惧,哦,还有恼怒,对已离去的大人们的恼怒:爸爸妈妈真的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也许你们现在听了不可理解,但回忆当时我深深地体会到:人类对死亡的适应能力远大于对孤独的适应能力。那并不是你们现在时髦地到处议论到处表现的那种“现代人的孤独感”,不管你们怎么表白,我还是要说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孤独为何物!因为当你们认为自己是处于孤独中时,世界却正在你们身边活生生地运转。而我们那时,天啊,我们周围的世界仿佛已经死了,仿佛只剩下我们这间房子和这几个孩子。从窗户看出去,那个死静啊,没有人,没有一丝的生气,好像连地下的蚯蚓和蚂蚁都死光了……我们五个守着电视机,把频道挨个儿调来调去,我敢说调了有一百遍。我们多希望看到什么啊,就是看到以前最让人厌烦的广告,我们都会感动得掉下泪来,但屏幕上只是一片白,那一片白雪点看上是那样的荒凉和寒冷,仿佛是目前这个世界的缩影。
看久眼花,似乎房子中和窗外面到处都是白雪点……我没法描述理解那种感那种孤独,那种恐惧。后来看到外面亮了些,我想出去看看,犹豫了好几次,终于壮着胆儿去开门。当时我们5个孩子互相紧紧靠在一起,当我站起来和他们温暖的身体脱离接触的那一瞬间,就像在无际的冰海上从唯一的一只小救生艇上跳下去一样。我走到门边,手刚触到门锁,浑身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不怕人来,但那细碎的脚步绝不是人的!我立刻缩回去,钻到4个伙伴们中间,并想起了爸爸临走时的叮嘱:“注意看电视,上面会告诉你怎么办,千万不要随便出去,听话,不要随便出去乱跑,不然狼把你吃了!”那脚步声越来越大,显然是冲我们这儿来的!那东西走到门前,停了几秒钟,天啊,你们知道我们接着听到了什么?爪子的抓门声!我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子儿叫了一声,我们5个紧紧地搂在一起,没命地发抖,后来有一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大家紧跟着都哭了。好在抓门的声音停了,那脚步声远去了。后来知道,那是邻居的一只饥饿的狗……
(选自《3月4日》,白星著,群众出版社,超新星纪元36年版)
我和朋友调着组合音响上的收音机,开始是一片寂静,后来在短波频道偶尔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几个童音用异国语言在嘀咕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上去阴森森的;再调,又出现一个孩子的断断续续哭声;后来又有一阵翻纸的声音,接着是咣的一声,打破了一件玻璃器皿;一首进行曲响了起来,但很快变了调,像是有人在倒磁带,还能听到喘气声,又冷不丁传出一阵让人打战的怪笑……所有这些声音都很小,伴着很乱的干扰噪声。
“没人管了,什么都没人管了。”朋友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
“那……还有国家吗?”我问。
“没了。”
“咱们现在干什么呢?”
“存吃的!这些东西现在不紧,但很快就要紧的。”
“可……以后我们不会自己生产吃的吗?”
“你可真是大傻瓜!以后?过不了多长时间,孩子们就都会跑出去拿大人们剩下来的吃的,开始只是拿,然后就会抢,会互相打起来,说不定还要用枪打起来,那时就大乱了,谁还顾得上什么生产?”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书呆子,因为没有国家,谁也没人管,谁也管不了谁!”
于是我们俩走出去,从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中往家背面粉和已经发硬的凉油条……
(选自《接过世界》,赵明生著,建设出版社,超新星纪元34年版)
有条件的孩子们纷纷呼叫北京,就像呼唤现在仍在地平线下的太阳一样,北京就是希望,就是力量,是孩子们在这大灾难后的孤独中的唯一寄托。
但这场超级灾难来得太快太快了,大人们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永远离开了。这时在无数声呼唤的会聚点上,只有两个十岁的孩子,他们和其他孩子一样无依无靠,一样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边的茫然面对这个玫瑰星云照耀着的世界。
华华和小梦接着那无穷无尽的电话,他们知道自己不比远方的那些孩子强多少,但他们仍尽力回答每一个电话,他们明白首都传过去的每一个字对那些在恐惧和孤独中挣扎的孩子们都是一束夜海中的阳光,都将带给他们巨大的安慰和力量。
两个孩子被这紧张的工作累得头晕眼花,他们的嗓子嘶哑了,有时已发不出声,只好轮流着和那些远方的孩子们通话。他们恨自己力量的弱小,恨不得生出十万张嘴来。面对着那几百万声呼唤,他们像是在用怀子舀干大海。
就在这时,大厅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大人的声音:
“孩子们,你们好。”
二、第五代
超新星纪元第3小时
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大人的声音,这是一个男音,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嗓音十分浑厚悦耳,还带着余音。两个孩子手中的话筒都掉到地上,他们同时失声叫了一声:“叔叔!你在哪儿?!”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一个大人了!是的,大人们不可能一个都没剩下,有人在超新星出现后可能一直躲在铅制的容器或房子中,他们也许能躲过射线的伤害活下来。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在孩子们眼中都是上帝了!华华和小梦现在只有一个急切的愿望:找到那个声音动听的叔叔,哭着扑到他的怀中去。
“我不是叔叔。”那声音又说,听起来仍是那么平稳、标准,像是一排无形的印刷体字。
“那你是谁?”
“我是FG-02。”
“什么什么?”
“FG-02,请称呼我FG。”
与此同时,又一面大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两个大字母:FG。
“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这是英文FIFTH GENERATION的缩写,中文意思是第五代。”
大屏幕上出现:FIFTH GENERATION —— 第五代。
那声音接着说:“我是770 工程的产物。”
“770工程?”
“770工程是一系列研究计划的总称,是贯穿国家两个五年计划的重点工程。工程始于90年代初,先后有三千多名科学家,两万五千名工程师参加了这个工程,工程的最终目的是产生具有人工智能的第五代电子计算机。”
“什么?原来你……不是人啊!”华华说。
“我是FG,第五代电子计算机。”
两个孩子长出一口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就是你一直控制着整个大厦吗?”华华问。
“是的,信息大厦只是我控制接口中的一小部分。”
“你在什么地方?”
FG的话音刚落,大厅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你们请出来。”FG的声音从门外的楼道中传了进来。
两个孩子大吃一惊,难道那个巨型电脑坐电梯上来了?!华华拉住小梦,两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楼道中空空的,除了尽头电梯门旁那几件衣服和几堆黄色粉末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正要回去,看到远处的电梯门开了,但电梯里也是空空的。
“请进入电梯。”FG又说,声音从楼道顶板中某个地方传了出来。
两个孩子走进电梯,电梯门自动关上了,FG似乎控制着大厦中的所有设施。
电梯开始下降。
“孩子们,我们到主机室去。”FG的声音又在电梯间中响了起来,这下华华看到了声源:那是电梯顶上的一小块薄薄的毛玻璃似的东西,那是一个晶体振荡式扬声器。
两个孩子看着电梯门上方红色的数字在飞快地跳动,猜测着会在哪一层停,但数字一直跳到1,电梯仍在下降,层数显示板上居然出现了-1,-2……
“我们到地下去?!”小梦问华华。
“是的,到200米深的地下。”FG抢先回答,它的耳朵无所不在。
层数显示到-4时,很长时间没有变化,但从感觉上可以知道电梯仍在不断下降,说明这一层十分高。两人的身体突然一沉,电梯终于停了下来,门开了。
两个孩子走出电梯后,发现他们进入了一个窄而高的空间:那个空间的宽度只有二三米,长度和高度都有十多米,像一个竖起来的巨大的扁盒子。“盒子”的内部都贴满了白瓷砖,只是对面那面高墙上有大一块蓝色的部分,那是一块有两层楼高的正方形,用手摸摸知道那部分是钢铁制的。一排带着防护网的日光灯在高处发着光,这里空荡荡的。两个孩子打量了半天才领悟到:他们可能是在一个巨大的门厅内,对面那面蓝色的钢壁就是一个大钢门。什么地方闪光灯亮了两下,像是在拍照。紧接着,钢门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小亮块,好像有一束强光透过钢门照出来。
“请你们中的一个把手放到亮块上。”FG说。
亮块的位置显然是为成人设计的,华华踮起脚尖才能够着。
“好,谢谢,指纹特征登记完毕。下面请将右手食指插入取样孔。”
亮块旁边有一小块铁片滑开,出现了一个小孔。华华照FG的话做了后,指尖感到了轻微的剌痛。
“好,谢谢,血液和染色体特征登记完毕;下面请用眼睛看着亮块中央,请再靠近些,好,谢谢,瞳孔特征登记完毕;请读出亮块上出现的字母,好,谢谢,声纹特征登记完毕。”
然后,小梦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两个孩子都很害怕。
“你要把我们改装成机器人吗?”华华声音发颤地问。
“不,以上工作是为了以后对你们进行识别,以便确认你们进入主机室的资格。现在,你们已取得了A身份。下面请站到红色圆圈内。”
钢门前有一个红色细线划的大圆,两个孩子站进去后,感到有一阵潮湿的热风吹来,FG告诉他们这是在除尘。潮风停止后,钢门并排伸出了两个不锈钢抽屉,每个抽屉中有一件白色的工作服,一双拖鞋和一付薄薄的白手套,"对不起,这是最小的了。”FG说,但那套东西对两个孩子来说还是太大,工作服穿在他们身上像披着一张床单似的。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蓝色的大钢门慢慢地滑向一侧,两个孩子走进了第五代超级计算机的主机室。这是一个高大宽敝的地下大厅,大厅的四壁发出柔和的蓝光。大厅正中,有一个半球形透明玻璃罩,它的半径有十多米,两个孩子站在这个巨大的玻璃半球前,就像一对小蚂蚁看着一个落在地上的大肥皂泡。“肥皂泡”中罩着两台神秘的机器。钢门在孩子们身后又轰隆隆地关上,然后,令他们惊恐地,主机室四壁的蓝光在渐渐暗下去,最后完全熄灭了,但黑暗并没有出现,一束强光从地下大厅高高的顶部射下,透过玻璃罩,把圆形的光斑套玻璃罩中的一个圆柱体上。这时地下大厅其它的部分都隐没于黑影里,只有那个圆柱体醒目地立在光束之中,它约有五米高,直径有二米五到三米,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圆柱,有一部分没有闭合,断面呈C形,圆柱体的外表面是朴实的灰色。
在那道长长的光束下,这东西给人一种强烈的神秘感和力量感,看着它,小梦想起了在什么书上看过的美洲原野上从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大石柱,那个叫玛雅的神秘民族用它们观测太阳;华华则想起了阿瑟?克拉克在他的科幻小说《2001》中描写的进入四维空间的大门,那大门立在土星的一个卫星上。
“这是FG的主机,它包含了FG所有的中心处理器单元和内存电路。”
光束移动,FG高大的圆柱形主机隐没在黑影中,光圈罩住了一个外形呈立方体的机器,那立方体的外罩有一部分是透明的,但仍无法看清内部的结构,立方体的顶部布满了闪动的信号灯。
“这是FG的外存贮器,它是由一组大容量的激光存贮盘组成的。”
光束变粗,光圈照亮了整个“肥皂泡”内部,泡内只有这两台机器,它们孤独地立在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宽阔的圆形地面中央,显得神秘而庄重,它们的头顶是巨大的"肥皂泡",透明护罩的顶部离开圆柱形主机的顶部有四五米高,折射着光束的光芒,FG如果有眼睛,一定会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天空。“肥皂泡”成一个完整的整体,表面光滑而坚硬,看不到任何门的痕迹,它与地面的交接线十分严密,给人这样一种印像:这个护罩就像一个巨大的灯泡,建起后就不打算让外界的任何东西进入。“肥皂泡”把FG同这个世界完全隔绝。从外部看着它,就好在深海从外部观看人类建在海底的透明建筑一样,它的内部仿佛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天地。光束重新变窄,并移到了“肥皂泡”的外面,挨个照着外部的一台台机器,这是FG的外围设备,它们包括两台高速打印机,一台大型磁带机和三台UPS不间断电源。FG介绍说,除了这些能看到的设备,它还有一个庞大的“生命维持”系统,这系统包括数量众多的电源,复杂的空气调节机构等。这其中最复杂的是一套液氦冷却系统,这个系统保证FG主机的机体内每时每刻都充满流动着的超低温液氦,以保证其超导集成电路的超导性。这套维持系统还包括一组高能同位素电池,可以独立供给FG十五年的电能。所有这一切,都深置于地下200米的坚硬岩层中,整个机室被坚固的防护层包裹着,而防护层同周围岩石又用1500个液压弹簧隔开,以消除可能出现的冲击波。这样,即使地面处于核袭击的爆心,FG仍能正常工作。
“这么说,停电的那一阵子,你一直开着的?”华华问。
“是的,FG的备用电源一直在工作。”
“那当时大厦中为什么是黑的呢?”
“因为FG的备用电源不对大厦供电。但我在大厦中的传感器一直在工作,所以FG能一直看着你们。”
“你……你一直看着我们?!”
“是的,FG在大厦中有1800个视觉传感器,可以看到各个角落。是FG帮助你们播放了灾情报告,但在停电后FG无法帮助你们,因为FG无法给外部执行机构提供电能。”
两个孩子呆呆地听着,200米地下的这一切令他们震惊,这套不寻常的设施无疑耗资巨大,它们都是为FG建起来的,这似乎暗示着这台超级计算机惊人的力量。
“你很能干,是吗?”华华问。
“是的,FG有你们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
“那你为什么不帮助外面的小朋友呢?”小梦问。
FG没有回答她,只是让他们从主机室出去,乘电梯回大厦顶端的通讯中心大厅。两个孩子也惦记着那些来电话的小朋友,就转身向外走去。主机室的大钢门在他们出去后又隆隆地闭上了。他们脱下了大大的白色工作服和拖鞋,穿上自己的鞋,走进电梯。电梯飞快上升,层数显示板上的数字从-4跳到99,他们又回到了大厦的顶层。
超新星纪元第4小时
大屏幕上那布满红线的全国地图消失了,显示出一行大字:播放系统开始工作……
然后大字也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华华和小梦都熟悉的图像,那是他们刚才在FG的地下机室中看到的一切:巨大的“肥皂泡”式透明防护罩,顶部的一束光照着那个神秘的圆柱体,那束光在穿过“肥皂泡”时发生了多彩的折射的散射,如同在圆柱体的上方悬了一片晶莹的亮云。现在,这幅图像和FG的声音,正由各个波段的电波传遍全国,三亿孩子们惊喜地发现白花花的屏幕突然出现了图像,他们看到了超级计算机,并听到了它的声音。
“我是FG-02,第五代电子计算机。我是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为了我的出现,上万名科学家和工程师付出了巨大的劳动。创造者们只看到了FG的试运行,就被超新星夺去了生命,但他们的成果仍然存在,而且将发挥比他们所想像的大得多的作用。
“十五天前的一个黄昏,建造了近十年的FG最后诞生了。当温暖的电流无阻力地流遍我的全身时,我成了我,随着几亿行的系统软件从激光存贮盘上读出,变成每秒钟闪动上亿次的电脉冲进入我的内存,我在飞快地成熟,在不到5 分钟的时间内,FG从婴儿长成了巨人。FG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世界,但最令我震惊的还是我自己,自身结构的复杂和庞大令我难以置信,我同样无法相信,在巨大的密封罩外活动的那些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碳基生物竞能造出这样复杂这样宏伟的机器。
“FG的基本设计思想是采用模仿人类大脑的神经元并行结构,这同传统计算机的冯?诺依曼结构是完全不同的。FG的核心是由三亿五千万个微处理器(CPU)组成的,这些微处理器相互以数目惊人的接口联结,构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的CUP网络,这个网络是人类大脑结构的再现。FG的记忆则由五千亿兆字节的存贮蕊片组成,所有的CPU和内存芯片均由高速超导集成电路组成,这使得FG以人类所难以想像的高速运行。另外,FG还拥有几乎是无限的磁介质和光介质外存,以及完整而可靠的外围设备。你们也许无法理解这几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你们只需要知道:FG所寄存的那个高5米直径3米的圆柱体中,包含着一个复杂的宇宙!
“FG目睹了超新星爆发的全过程,也知道了超新星爆发后人类的处境。但是,如果得不到进一步的指令,FG将不会为孩子们做任何事,我所做的,只是维持自己所有电路的加电状态,定时进行内存和CPU的自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如果以后仍无人干预,我将保持这种状态直至永远。这是因为不管结构多么复杂,多么宏伟,FG仍是一台人类制造的机器。
“孩子们,你们的爸爸妈妈们并非想你们想像的那样,完全丢下你们走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们为你们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给FG下达了为你们工作的指令。”
“可你能为我们做什么呢?”华华问。
这时播放系统已将画面转到通讯中心,全国的孩子都看到了大厅内的一切,看到了华华和小梦,他们大都在看灾情报告时认识了他们俩,现在,三亿孩子听着他们同计算机的对话。
“这不仅仅是做什么的问题,没有FG,你们无法使国家复活,更无法管理这个国家。”
“这么说你能够复活国家,还能管理国家?!”
“我是你们的工具,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请相信,在今后的相当长时间内,你们是离不开FG的。”
华华和小梦,还有外面的三亿孩子,现在恐惧的心第一次得到了安慰,他们毫不怀疑超级计算机是强有力的,更重要的是它已得到了大人们留下的指令,孩子又找到了他们已失去的依靠。
“现在我们国土上的情况你都知道吗?”华华又问。
“当然知道。”
“那你打算怎样帮助小朋友呢?”
“你们会看到的,但在这之前,你们必须满足FG工作的条件。”
“条件?!”
“是的,FG得到最后指令:只能为国家政府工作。就是说,你们必须恢复国家政府。”
三、最高领导人
超新星纪元第4小时
华华和小梦问FG,如何恢复国家政府,外界的孩子们也纷纷打来电话,问计算机这个问题。
“FG首先说明自己能接受其指命并为其工作的政府所应具备的基本条件:在我所得到的最后指令中说明:政府的形式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它能够得到国家公民的承认,并能够真正地行使其职能。政府首先应该有得到大多数公民承认的国家最高领导人。在目前,任何形式和范围的选举都是极其困难的,这是因为:一、孩子们的社会活动范围远比成人窄,难以找到为所有孩子其同熟悉的候选人;二、目前国家领导工作的难度,比你们爸爸妈妈所在的时候难一个数量级,也就是说难十倍;而孩子们的领导能力又比成人差一个数量级,因此,在孩子们中是不可能找到具有领导这个国家最起码领导能力的候选人的。国家的最高领导人的产生是FG权限范围之外的事,这个问题只能由孩子们解决。”
华华和小梦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但外面的三亿孩子并不都是这么看的,他们从国土的各个方向给北京打来电话,说出自己的意见。约十分钟后,FG说:“好,到现在为止,FG已接到二千九百五十万个电话,这些电话都是关于产生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三的孩子在电话中的意见是一致的。”
“他们说怎么办?!”华华和小梦兴奋地问,他们没顾上想这样一个事实:超级计算机在十分钟内同时接了近三千万个电话,记住了每一个电话的内容并把它们进行了整理和归纳。
“他们认为,现在国家已处于非常时期中的非常时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产生出一个最高领导人,以便恢复国家政府,使国家从休克状态中复活。不然的话,将会有更大的灾难发生。他们认为,现在能提出的候选人只有信息大厦通讯中心的两个孩子。因为:一、只有这两个是全国小朋友都见过的;二,目前只有他们所处的位置可以向全国发布信息,他们可能已经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对那里显然比其他孩子熟悉;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灾难最可怕之际,是他们向全国播放了灾情报告,使三亿孩子知道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大人们刚刚离开时,很多孩子在给北京,也就是给想像中的国家最高领导机关打电话时,听到的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给了那些孩子最大的安慰,使大家觉得国家还在,并为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就是说,当其他的小朋友都吓得躲在自个儿在家里哭时,他们已经在为三亿孩子工作了。他们是最有资格当选的!好,FG现在对两个孩子讲话:摄像镜头已对准你们,你们现在已站在全国孩子面前。”
华华和小梦惊呆了,他们站在那里,似乎感到了三亿束目光焦聚起来的热力。
“好,FG现在收到的电话已超过四千万个,这四千万个孩子中,有百分之九十五同意刚才的提议,FG认为候选人已可以确定了。”超级计算机说。
三亿孩子的目光使华华和小梦出汗了,他们说不出一句话,事情已进行到下一步了,三亿孩子从广阔的国土上开始在两名候选人中进行投票。信息的洪流涌向FG,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它统计到的票数已达一亿两千万张!选举遇到了严重的困难,一亿多的投票者中,华华和小梦所得的票数几乎相等,华华稍多,多出约四百万张。似乎应该由华华当选了,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投票时没有进行性别记录,但显然,投华华票的多为男孩儿,投小梦票的多为女孩儿,当男孩子们都宣称最高领导人已经产生时,遭到了女孩子们的激烈反对。超级计算机说:“已收到二千万个女孩子的电话,她们说投票的结果不能只算票数,男孩子比女孩子人多。”
接着FG证实了这点,男孩子的人数确实多出近千万。
“有三千万男孩儿来电话,认为现在是投票选领导人,和男孩儿女孩儿人数没什么关系?”FG说。
又有两千多万女孩儿来电话,说绝对不行。
更多的男孩子来电话,说这是国家大事,女孩儿在这方面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干不了,让她们投票就够意思了,他们最好到一边儿去玩儿布娃娃和毛毛熊去。
这下大大激怒了小姑娘们,她们有四千万人来电话,整齐地喊着:“我们要小梦!我们要小梦!我们就要小梦!……”
男孩子说讨厌死了,给你们小梦,你们自己去建立国家好了!
女孩儿说吓唬不了我们,自己建立就自己建立!男孩子有什么了不起?
男孩儿说好吧,以长江为界,我们在北面你们在南面!
……
说是这么说,男孩儿女孩儿们心里都明白,这样分裂国家是行不通的。目前,男孩子们似乎有理握在手里,可女孩子们要是死不合作他们也没有办法,她们也有一亿四千万人啊!男孩儿们不得不妥协。他们认为可以有两个国家最高领导人。
小姑娘们在电话里叽喳了半天,她们固然在尽全力争取,但是一个只由女孩儿领导的国家她们自己也难以想像,只好同意男孩子们的意见,并要他们保证两个孩子权力相等。男孩子很大度地答应了。
这两个偶然进入国家信息中心的孩子就这样被历史选择了。
FG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必须征得两位当选者的同意,现在请问:你们愿意领导这个国家吗?”
在这整个过程中,华华和小梦一直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幼嫩的大脑一时还无法把事情的全部,直到听见计算机的问话,才稍稍回过神来。
“我……我们……”华华惊恐地说。
FG打断了他的话:“孩子们纷纷来电话说,你们愿意得干,不愿意也得干!”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不管心中多么恐惧,他们意识深处已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FG接着转达的外界孩子们的一句话使他们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孩子说,现在拒绝就是犯罪!”
这话使华华和小梦吃了一惊,但他们很快意识到:在广阔的国土上,大火和饥饿正威胁着孩子们的生命,超新星带来的更多未知的危险正逼近黑夜中毫无保护的共和国,现在每一分钟都决定着今后几个世纪的历史。他们了解这一点,同时不得不承认外面那些孩子的话是对的。
他们不想犯罪。
几十年以后,华华和小梦对历史学家说:如果当时他们再年长三岁,就如论如何也不会接受那个使命的,他们会发现:自己同那个使命的份量相比,就如同两支小蚂蚁同泰山相比一样。但在当时,他们还都太小,国家和历史在他们的脑海中只有模糊的轮廓,他们还无法想像出自己将要担当的责任重大到什么程度,更无法想像这个使命艰难到什么程度。
但在接受使命之前,他们还是给了自己一个最后的逃脱机会。
华华想了好大一会儿,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孩子们在远方的电视屏幕上不解地看着他,他最后找出了一片闪着银光的东西,那是一枚五分硬币,他举着那枚硬币对小梦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它扔起来,掉地上后如果国徽朝上,我们俩就一起当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要是国徽朝下,”小梦接着说,“我们就谁也不干了!我们俩马上从这个大楼里跑出去,再也不回来。”
“好的!”
外面的孩子们在电视上听到他们的谈话,急忙在电话中喊到:“不行不行!别让他们跑了!”
“喂,我们还是等他扔了,看看再说吧。”也有一些孩子说,这话使其他的孩子静下来。
华华把放着硬币的手伸向小梦,"你来扔好吗?”,小梦惊慌地摇摇头,华华只好自己扔了。
硬币飞了起来,飞到了外面射进来的玫瑰星云的蓝色光芒中,闪动着,地心引力拉着它,使它的速度慢下来,慢下来,然后,它在星云的蓝光中悬停了0.1秒钟,然后,慢慢向下,又快了起来,空气阻力使它翻滚,它的两面随机地翻转着,正面,反面,正面,还是正面,反面正面反面反面正面……最后,它触到了地板,发出了一声金属的轻响。
这响声的余音要回荡整整一个世纪。
玫瑰星云照耀着静止的硬币,国徽在闪光。
四、国家政府
超新星纪元第5小时
东方发亮,城市建筑群在天空的背景下呈黑色的剪影,每一个剪影上都有许多灯光闪亮,整座城市看上去像童话中由一株株挂满闪光宝石的巨树组成的夜森林。西天的玫瑰星云已由蓝色变为灰白色,像是宇宙中一个正在消失的梦。
通讯中心大厅中,两个被历史所选择的孩子静静地站在发着彩色光芒的高大的全国地图前,这时,他们已肩负起人类历史上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使命,这个使命不仅没有任何孩子肩负过,也没有任何大人,即使是他们中的伟人,肩负过。
如果两个孩子对这个的使命的重要和艰难哪怕是只估计到十分之一,也会立刻放弃一切,没命地逃出这座大厦,到随便什么地方去做一个普通孩子。但现在,他们什么也没有估计到。
他们的路上有一万个陷阱,他们的路上有十万个机会!这个民族五千年的岁月在背后看着他们,神秘而诱人的未来正像那地平线下的太阳一样在他们面前慢慢升起,他们此时正站在人类历史中最最奇妙的一点上。
于是,这两个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国家首脑开始考虑自己第一步该干什么了。
“问问大计算机好吗?”小梦提议。
“国家领导人是我们,又不是那个机器!”华华反对说。
“是的,FG只是人类的工具,今后一切实质性的决定要由你们做出。”计算机说,在这方面,FG是没有任何自尊心的。
“我们第一件该干的事是到下面去,再找一些孩子来,成立好多部。必须有很多的部,才能组成一个政府,领导一个国家,咱俩不可能管那么细的。”小梦说。
“我们首先应该知道都有些什么部呀?”
于是他们的第一件工作就很明显了:划分国家的部。
在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个凌晨,在首都的这幢A型建筑的150米高的顶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开始工作起来,共和国开始了走向未来的艰难旅程。
两个孩子决定先各自打个草稿,然后把两个人的草稿取长补短结合起来,国家的部就划好了。两个小领导人从终端打印机上各撕下一张打印纸,可找来找去只有一支铅笔,只好轮流着用。华华首先用,他像个壁虎似的趴在地板上,专心地写着。小梦耐心地坐在旁边等着,她本来想看着华华写,不时帮帮他,像在学校同好朋友一道做作业一样。但又想到这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在工作,和做作业多少有点儿不同,她以前在大人世界中看到,领导者最讨厌别人无端参与自己的工作,所以她觉得应该让朋友独立工作。很快,华华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得意地展示给小梦看。以下是华华的“分部方案”用红铅笔写在打印纸上:(每个字都大得吓人)
我 们 国 家 的 部
电脑部 海底部 月球部 火星部 银河系部
这个会令每一个有理智的大人目瞪口呆的方案,最生动地说明了二十世纪末从科幻电影中长大的新一代的思考方式。在他们开始懂事的时候,也就是本世纪的最后五年中,国家经济进入了空前的繁荣,世界也完全结束了冷战中的核对抗,人们对未来重新又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像本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样,科学幻想文学又开始盛行起来,但与产生《星球大战》和《超人》的时代不同的是,人们走进幻想世界并非为逃避现实,而是他们觉得那个世界已经快要成为现实。这世纪末的新一代就在激光全息影像织成的色彩奇丽的幻想世界中长大,他们的目光往往飞到地球之外,只有那里才能容得下他们幻想的翅膀。当他们在超新星后接过世界时,这种幻想把他们同现实隔开了。所以,当看到那个方案时,小梦并没有感到惊奇,她只是对一些细节问题略略有些不明白,华华解释说:“初一看是不好懂,我给你说:电脑部,就是研究电脑的,我们要有最先进最带劲儿的电脑,不是第5代,是第500代!为什么要研究电脑呢?因为电脑很有用的,将来国家少不了电脑,真的,没有电脑的国家叫什么国家呢?当然,钢铁粮食都有用,为什么不设它们的部呢?”说到这里他想了半天,很为提出这个问题后悔,"当然,可以补上这两个部,反正……反正我喜欢电脑。下面是海底部,我国要进行海洋探险,要用最大最大的潜艇潜入最最深的海底,在那里建起巨大的海底城市,城市包在一层耐压的透明外壳中,我们能看到发光的鱼儿在城市郊区游动,听到大鲸在城市上空歌唱……这些以后再说,海底部就是管理海底探险的。下面是月球部:你知道,国家是要进行宇宙飞行的,真的,没有宇宙飞行的国家还叫什么国家呢?我们第一步要飞上月球,在环形山中建起我们的城市,开采月球的矿藏,把它们送回地球。当然,地球上也有矿藏,但总在地球上开矿有什么意思?下面,火星部……呀,对不起,丢了好多,还有金星部,水星部,土星木星冥王星等等部,太阳系的八大行星都要有部,每一个部管理共和国在那个行星上的那一部分。最后是银河系部:我们当然不能满足在太阳系内飞行,还要飞向银河系!我们要电影里一样,建立最伟大太空舰队,不想飞出太阳系的国家还叫什么国家呢?我就想出这些来,当然,还可以想出更多来……你看,这些多好!”
小梦点点头,她说她基本上明白了华华的意思,也觉得这些确实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哪个部能解决三亿小朋友的吃饭问题,特别是那些小娃娃的奶粉问题呢?现在他们都在挨饿呢。
“是的,”华华点点头,“这些问题都要赶快解决,一定要快!我说的是国家以后的事,如果只让我解决现在的问题,我就会考虑得小一些,但我们是在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做计划,总要想得远一些,要不我们算什么国家领导人呢?你说是吗?”
“是的,可就是朝远想,以后的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们,都要吃饭的,所以国家要在土地上种粮食,所以要有一个农业部。”
华华又爬到那张纸上,“对,加上农、业、部。还有工业部,没有工业不行的,汽车飞机都没有了,工、业、部。”
“对,还有医院……不,卫生部!”
“教育部。”
“对对。”
“还有什么呢?天啊,国防部!”
“还应该有个外交部的。”
“外交部,好,再想想,好好想想。”
“想不出来了,就这些吧。我觉得,八大行星每个都设一个部太多了,能不能合在一起,就叫八大行星部;月球部要单设,月球是地球的卫星,我们晚上常常能看到它,和八大行星不一样的。”
“对极了!你真行!” 小梦听到华华的赞扬很高兴,因为她在自己不太熟悉的宇宙开发问题上也能发表正确意见了。
由小梦执笔(她的字比华华写得的好),用红铅笔在打印纸上写成了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份国家文件。
下一步就是为各个部实际找人了。两个孩子走出了中心大厅,走进了电梯。电梯载着他们离开了最顶层飞快地向地面降去。现在,他们是以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身份到外界去的。
两个孩子走出电梯,门厅里静悄悄的,在一圈壁灯的光亮中,他们看到红色的地毯上有几件衣服,衣服下面都是一小堆干燥的黄色粉末。他们向门走去,自动门无声地滑开了。
两个孩子走出大厦的门去,一阵清新的冷空气使他们打了个寒战,这清凉的空气进入肺部流遍全身,他们的血液仿佛在几秒钟全被换成了新鲜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欢畅起来。
太阳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升起来,但外面的天色已亮,城市的细部都能看清。地面上湿漉漉的,反射着清晨的天光和路灯桔黄色的光芒,构成一片动人的光晕。一只什么鸟儿在清凉的空气中飞快地掠过,留下一声短短的啼鸣……孩子们大多在家里,宽阔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华华和小梦坐在大厦门前宽大的台阶上,华华的手中拿着那卷打印纸。他们耐心地等了有五分钟,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儿。不远处有一辆小汽车,汽车的驾驶座上也有几件盖着黄色粉末大人的衣服。台阶的最下面,还停着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摩托车。大街上也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汽车,对面的一排高楼静悄悄的,看不出里面有人。他们站起来,打算到对面的楼上去找其他的孩子,刚刚下了一半台阶,小梦就看到在大街的东面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在移动,那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人正向这里骑过来。这一瞬间,华华和小梦同时产生了一个习惯的、下意识的感觉:那是一个大人。甚至,他们的心中都出现了那刚刚消失的本能的依赖感,产生一种向那个人跑过去的欲望。黑点很快近了,他们对这个新世界的印像得到了第一次固定:那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那孩子穿了一身牛仔服,个头瘦高,头发很乱。华华和小梦招呼他,他也看到了他们,从路中央向他们拐过来,把车停在了台阶下面,仰头看着他们。
“喂,站那儿干么呢?等卖油饼豆浆呀?嘿,不成,今个没了!”一听声音就知是个标准的小京油子,"你们哪儿的?外地佬吧,嗨,逛北京也不拣个好时侯儿,现在得,大人们都成面儿了,咱们自个儿过吧!”说完骑上车子准备走,但突然想起什么来,又看了华华和小梦一眼。
“你们……最高领导人?!”
“是的,你好。”华华走下来同他握手。
那孩子仰头打量着华华和小梦,在清晨的天光中,两个孩子显得很帅很美,他们的身后巨大的A型大厦闪着银光直剌长空。他现在觉出来这两个孩子绝非凡人。
“好,好,领导人同志,好!”那孩子劲使摇着华华的手,“那……这里已经成了国家领导机关吧?”他指着新闻大厦小心地问。
华华点点头。
“里面有多少人?”
“就我们两个。”小梦答道。
“你们好!二位好!”他飞快地点着头,"我合计着呢,国家总会有人领导的,总有能干的小朋友来干这活儿的,你看现在这不是……不过,你们算逮着了,这活可不是好干的!”
“就是的!那你愿意帮助我们吗?”小梦问。